“……爸爸。”
隐藏在洞穴深處呼吸炙熱而急促,赤紅的雙眼緊縮着死死盯着步步走來的少年。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空中,染紅了那一輪将落的滿月。
“滾……滾!!不許過來!!!”
祂對着少年咆哮,聲震山林。怯生生的少年隻好在洞口停下,費解而擔憂地借着光向裡張望。
“爸爸……你怎麼了?媽媽呢?”
疼苦絞傷那野獸的心髒,逼迫祂窒息。祂驚慌地又回到剛剛的夢裡,成為撕碎摯親的惡魔。
那殘破的斷臂從祂懷裡翻落,祂急迫地去遮,卻擋不那光景跌進少年的眼裡。
“媽媽怎麼了?”
少年看見那雙熟悉的雙眸,逐漸變得清醒……而絕望。大地震顫,他感受到了山壯烈的哀嚎與悲泣。
他知道,那是父親在哭。
月落了下去,但那滿山的悲鳴仍慘烈地回響在天穹之中。直到東日初升,天色見明,少年倔強的等待才終于有了回應。
祂緩緩走了出來——那座山的主人、這片土地的神明、他的父親,衣裳褴褛,染盡鮮紅。而祂的懷裡,隻是一位永世長眠的女子。
“……孩子。”
祂在少年面前跪下,像以往那樣溫柔地搭上少年的肩。但少年總覺得,父親的身上似乎多了什麼氣息。他曾在一隻摔斷骨頭的野貓身上見過的一樣的感覺,卻怎麼也不能理解那是什麼。
“我對不起你……”
少年想要開口,卻被堵住。祂竭盡全力那邊搖搖頭,決然地垂下眼去。
“全山的萬物會護佑你成長……但孩子,我、我們,不行了……”
祂擡頭看向那最後的日光,抱着那具屍體,轉身走向了林中的陰影,再也沒有出現。
少年失去了他的父母,山也失去了它的主人。
他後來才知道,那壓在父親身上的氣味,喚為“死亡”。
……
燭淵是在玄台錄筆錄時醒的,他對所自己做的一切一無所知,更不曉得自己如何無痛下山了。他睜開眼睛看見陌生的天花闆和虎視眈眈地一群白大褂,吓得翻身從衆人身下一扭,風一般溜了出去。
用哲辰的話說,就是返祖了一樣。
玄台聽見聲被出來找他的時候,他像個大撲楞蛾子一樣張着翅膀扒在天花闆上哇哇大叫瘋了一樣和所有人對峙,接着便是拼了命地喊玄台的名字。
“我在這。”
燭淵眼前一亮,又風一般地飛下來像個抱臉蟲一樣将玄台撲倒。
“燭淵……”“你受傷了!?”
燭淵翅膀一擡就要開幹,玄台眼疾手快給了他一巴掌:“不許胡鬧!”
後面的事很簡單了,燭淵隻聽玄台的解釋,确定一切是誤會後終于安靜下來。玄台做完了筆錄,拒絕了北冥的“不懷好意”,最後和燭淵被公車送回了家。
但是沒什麼大事。
“我以為你被抓起來了……”車裡的燭淵捂着被打的半邊臉委屈,“之前我就是被關在那地方的,他們說這是拘留所,如果表現不好就直接弄死扔進地府……”
“還挺人性化,居然不會直接弄死,辦事效率還有待提高。”玄台瞄他一眼,“這是嘲諷,不是表揚。”
……
在山上受的傷好的都很快,甚至不怎麼疼,隻是燭淵一邊幫他上藥一邊偷偷摸眼淚的樣子讓玄台五味雜陳。
“你疼不疼?”燭淵用指尖輕戳他繃帶下的傷口,“真的不疼嗎?”
“不疼。”“可是很吓人,皮肉都翻出來了。”“真不疼。”
燭淵抿着唇終于是閉上嘴沒再說那些自責的話,他移動雙膝慢慢靠了過去,張開雙翼将床邊的自己與玄台一起罩住。他扒着玄台的肩想要把自己的腦袋靠上去,觸碰之時卻又像觸電那樣彈起來。
“你有點燙!”“燙?”“你有點發燒。”
燭淵用手背搭上他的前額,啧了句;又環住他的腰伸進衣裡去摸摸他的肚子,又啧了一句。他的手到處亂摸,惹得玄台全身發癢
“你停下!”他抓住他的手,“你這樣隻會讓我越來越燙。”
“哦……”“隻是有點炎症,正常的。”“真的?”
玄台也不好說,畢竟沒人知道那些傷了你的武器上是不是沾染了什麼怪東西。
“不用擔心我,倒是你,”玄台擡手捏住他的翅尖,“我懷疑你不會收翅膀。你從回來到現在都一直沒收起來過,搞得連衣服都換不了。”
燭淵眨巴着眼睛,他這張臉隻要不說話不傻笑不做傻事還是很好看的,但這對他來說要求過高。
“emmm……”“對吧,看你這個表情。”“沒有!我會!”“那你收起來啊。”
幻化的翅膀收起,隻給玄台留下一根黑羽。玄台托着它,看着它在手心逐步消散化為星星點點的螢火。
“怎麼樣?”燭淵獻媚一般,表情卻又些不自然,“我收起來了,這樣好嘛?”
“就會些旁門左道……還不錯。”
……
莫名其妙的煩躁。他老是想起從前,那些已經盡力淡忘的事情。他想起那位山神,以及那山野的呼喚,以前的日子就這樣清晰地重現在眼前,他突然懷念起一個人的生活。
他輾轉反側,最後還是選擇翻身爬起。
窗簾拉着,身邊的燭淵睡的很沉,玄台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頰,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
一個人走走去吧。
于是他翻下床去,獨自孤寂地走向黑幕,即使漫無目的,卻也義無反顧。
城市在擴張,曾經無光的夜路此時也被照亮。他說不清那是好是壞,但也隻能走過一盞盞明燈,看着四分五裂的影子逐步拉出又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