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春)
他什麼都不曾記得。
在一位又一位不同的活人死人神仙鬼怪在面對自己的一問三不知表示無能為力之後,那位穿着中山裝看着就很是兇殘冷血的白發青年最後推門進入。
他看到那人便不自禁地開始打顫,他想,他或許知道這個人的底細。
白發青年靠在門口打量了他好些時候,終于直起身子。
“松綁吧。”
四肢的束縛帶被一一解開,沒了約束的他卻抖得更厲害了。他搶在青年開口前回答自己千篇一律的答案: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行了,我知道了。”青年看着他發白的臉色,神色平靜,“我不會讓他們再問了。”
“你居然信我?”
青年隻是擺擺手沒有理會他,不一會幾位小護士便端着飯菜放在了他面前的桌闆上。這豐盛程度是前些天完全沒有的待遇。
他饞得慌,在他醒來之後就一直沒碰過米肉。他瞟着青年的臉色,哆嗦着去拿筷子,但虛弱的手臂根本沒法作出那樣精細的動作。
“啧……給他換個勺子。”
真是個善良的好人!他滿心感激地接過勺子,捧着碗拼命往嘴裡塞。青年在被人拉過來的凳子上坐下,沉默地看着他把米飯舀得到處都是。
“追憶程序被阻塞的可能原因有二:其一是媒介錯誤,其二是主觀排斥。”青年自言自語般說着,“我更傾向于後者,所以你的嫌疑仍無法被排除。”
所有人都這麼說,他扒着糧食,連眼睛都不想擡起來看一下,更沒工夫争辯幾句。
“我知道你不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日後你會知道的。我亦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你的身份仍是嫌疑人員。既然程序無法運行,那我們便返璞歸真用作為粗暴的方式。”
“在複健過程中,我容許你在這座建築裡的行動自由,但不可以離開建築。我會派人教會你最基礎的知識和理論,以及你的身份和過去。”
青年的話停頓住了,他也實在沒法再往嗓子裡塞下更多的食物。他擡起頭看着青年,費力地咀嚼吞咽。
他看着那白發下的眼神,那裡好像有一絲未能達成目标的無奈。他猛然想起,那空中将自己擊碎的身影就是他。
青年站起,走到他面前伏下身。
“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他怔怔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久,隻覺得那頭白發在眼睛流動若奔流的江河。
“請記住,我叫蘇北冥。而你,你叫燭淵。”
……
“我要出門了,玄台。”
他回身望着那中藥房,以及門口靠着的眼底青黑的玄台。
“去做什麼……”一夜無眠的玄台疲憊地盯着他的背影,“還回來嗎?”
為什麼要問的這麼直白呢?
玄台的目光不甘地質問着他,他沒法直視那雙眼睛。他把臉撇開,沉默地遲疑了很久。
“我不知道……或許會吧……”
玄台慘白地啞然笑起:“那我還給你做晚飯。”
“……玄台。”“幫我帶點小蔥回來,好嗎?快沒了。”
玄台的身子向下滑了段,又立刻站穩。他最後沖燭淵勉強地笑了笑,轉身回屋。
不送送我嗎?他挺想這麼問的,至少抱抱我,給我個吻别啊……
不過,也罷了。
“我會給你帶的。”他隔着玄台狠命帶上的門喊,“注意安全啊!”
裡屋空蕩蕩,他什麼也沒有聽見
他最後扶了把門框,轉身踏門而出。
……
他到的時間剛剛好。蘇北冥和他的……額……蔣哲辰,也剛到。
“帶路吧燭淵。”
他不知道蘇北冥是怎麼和蔣哲辰介紹自己的,有沒有說明自己是蘇北冥長期線人這件事告訴他。但不過,這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他向蘇北冥點點頭,向着目标地點走去。隻要自己記得位置沒錯,他們便會走進他早就布好的結界中去。
“這裡确實有魔殘的氣息。”殿後的蔣哲辰認真打量着四周,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一位優秀的獵魔者。
“而且氣息很沉重,我估計是個不小的據點。”
“若真是這樣,燭淵可就立功了。”
他盡量讓自己憨傻地笑起來。
遠離凡塵,又不會被天界察覺,他在洞穴中央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兩人調查四周。
“可惜了,我們好像來晚了。”蔣哲辰踢了腳石塊,環顧空蕩,“這裡什麼都沒有了。”
“是的,什麼都沒了。”
他看見蘇北冥蹲下身用指尖拭起了什麼,随後目光一變投射向自己。那目光真是和那誰一脈相承,一樣的攝人心魂。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蘇北冥站起身,走到了蔣哲辰旁邊。
“兩天前。”他努力讓自己冷靜,至少目前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為什麼今天才告訴我們。”“因為我害怕被發現。”
“害怕?不是吧。”蘇北冥冷哼一聲,示意蔣哲辰戒備,“那為什麼這麼巧我們來了便人去樓空,還有人設下了隻進不出的結界?”
是啊,為什麼呢?他閉眼,笑起來。
“因為那隻甕中要捉的鼈,就是你們啊。”
一切準備就緒,他看着蔣哲辰抽出刀來護在蘇北冥身前。他調動着身體裡所有的力量,看着那隐藏的結界逐步出現将三人籠罩在一起。
千年前的那一戰,那個“我”大概也是這般模樣吧……這古老靈魂的五分之一,終究還是逃不過難移的本性和私欲啊。!
周身的黑霧幻化成沉眠千年的長劍與飛矢,他握上刀柄,為自己最後一戰。
……
(????年)
“……開門。”
沉重的石門被緩慢推開,燭火燎傷他的眼睛。他閉眼讓自己重新沉溺進黑暗裡去,任憑透過眼簾微光圍着自己轉了半圈。
“此人罪行為何?”“莫須有。”“……放下來。”
刺穿骨肉的鐵釘被拔出,他感覺自己的血正在從各個傷口四瀉而出。他終于從那長久不變的姿勢裡解脫出來,被像具屍體一樣擱在了地上。
那燭光蹲了下來,在面前。誰的指尖擱在了自己的脈搏上,測量自己此生所剩無幾的長度。
“若還能聽見聲音,便動動手指。”
他艱難地調動了下自己還算完好的右手。
“汝可知自身的來曆?”
不過是一坨人見人打的垃圾罷了……
“汝乃魔咒之源的另體,罪惡之人的殘存。”
哦……
燭光被移開,一隻冰冷的手觸上他的腦袋,随後托起他的下颚将他的半身撐了起來。他聽見自己僵硬的身體正發出脆響來,他睜開眼看見自己口中的血染髒了那人的袖口。
“抱……抱歉……”“不必。”
他在模糊中隻看見了那人異常的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