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春節,知道新年,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什麼。但他坐在過于空曠的房子裡,沒有動彈的理由。
他站起身,走進卧室,很久都沒有出來。
……
第一百六十七天。
又是春天,和他記憶裡的每一個春天都沒什麼不一樣。
孟婆應陳溯冥的要求來了,問他要不要重新封上聽覺。
他當時坐在一枝杏花下,春晨的露在那些花葉上凝成。他滿身寒意,發梢盡濕。
他搖搖頭。
“北冥……你……還記得什麼嗎?”
他不知道對方想問什麼,但他都記得,他沒覺得自己不記得什麼。
“你的兄長在你入住之前曾為你收拾過房子,記得嗎?”
他點頭。
“你有沒有覺得……少了些什麼?”
燕語呢喃,他知何謂草長莺飛。他向那梢頭,久久無言。
“北冥,好生保重自己,回去吧。”
……
第兩百三十一天。
他翻找房間的時候推開了一個暗格。
暗格不小,裡面放着一把琴。他将它拖出,拍去那些灰燼。
光影照着它的模樣,他知道這是屋子裡本來的東西。
他有些生疏地将它重新架到自己肩上,試探着用弦弓去撥動琴弦。
随着一聲極刺耳的銳響,弦斷了。
他愣了好久,直到發麻的耳根恢複正常,才緩緩放下。
他坐下,卸下那根斷弦,重新換上。
但他沒有再嘗試,他隻是收好,将那樂器重新投入黑暗。
錦瑟無端五十弦,他想。
……
第三百六十五天。
他主動回了一趟地府,去找了哥哥。
陳溯冥的臉色很是疲憊,但他還是小心地拉過弟弟,摸摸那張臉。
“你來找我做什麼呢?”
他搖搖頭,他隻是來了。
“好,好,那就做你想做的一切,都可以。”
他搖搖頭,他不是來叨擾的。
“好,好,那你坐在這,我就在那邊辦公,好嗎?”
他點頭。
陳溯冥坐了回去,繼續投身入那些可以逼得人發瘋的工作裡去。
他知道,這是以前的自己要陳溯冥做的。
如今,人間那部分也落在了陳溯冥身上。焦頭爛額,這個詞再合适不過了。
他卻好生無聊。
他站起身,走到陳溯冥面前。陳溯冥有些不解地看他,但還是溫柔地問他想要什麼。
他從一沓文件裡抽了一張,拿着,重新坐了回去。
……
第四百七十七天。
又是一年春節,但這次,他跟這白鴛和黑鴉,一起去了熱鬧的人間一趟。
燈影缭繞,人影憧憧。那夫妻倆買了煙花,在喧鬧的廣場裡混入了歡鬧的人群。
“殿下也試試?”
白鴛撩開他的圍巾,他接過打火機。
引線被點燃,他被夫妻倆拉到一邊,看着那火藥被引燃,看那豔麗在沖向天際,迸射開來。
或許那很美,他想。
火光在他眼前燃燒,溫暖而誘人,那是他在一遍一遍打燃打火機。
他突然想抽煙了。
……
第七百零一天。
孟婆端了碗湯給他。
“喝了就行。”
他伸手要接過,卻又被孟婆阻攔。
“北冥,你應該想起來了吧。”
他仍不知道孟婆想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想起什麼。
“我會暫時揭開封印,請您迅速喝下,好嗎?”
他點頭。
唇上的符咒像是煙灰般散去,一個名字從胸腔的虛無裡湧出,幾乎就要沖出他的咽喉。
他仰頭,一口悶下那苦澀入喉。
他張了張嘴,再也發不出聲音。
他終于可以抽煙,但那尼古丁推推搡搡,卻怎麼也都不願意将那苦澀壓抑下去。
糖。他想,為什麼我不吃顆糖呢?但無論如何,他都邁不開那一個步子。他隻是怕在窗口,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在期盼誰來帶給自己?
……
第八百二十九天。
他出席了一場正式會議,同陽間的代行者們吃了頓飯。
雖交流不便,但有白鴛在,一切還算順利。
他在席間喝了點紅酒,其他的并沒有多吃。但是等人們散盡,他卻單獨留下,又為自己開了一桌。
山珍海味都送到了面前,他一人坐着面對,拿起筷子挑起那魚蝦牛羊肉送進嘴裡。
很好吃,它們都很好吃。
自從開了口,他也總是要白鴛去買一些吃的喝的來滿足自己,但能像此刻一般的盛宴,這确實是如今的第一次。
這是人間的滋味,他大口朵以,吃了整整三個小時。
直到白鴛來攔他。
暴飲暴食地惡果就是,假身的平衡被打破。
當晚,他在廁所裡就将吃下去的全都吐了出來。
吐出來可比吃下去難受得多。
他脫力地坐在地上,知道這裡一片狼籍。
以前可從不會的。
……
第九百天。
他遇到了了冬眠了好久的術渁。他撫摸着那些黑色的鱗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術渁向他點頭,它猛然躍起,翻騰進冥河之中。
術渁從來不是蟒,它也從來不叫術渁。
他也踏入水面,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來回饋很久之前它們的一個交易。
河水洶湧,巨浪滔天而起。他感受着那寒潮随自己而起,萦繞他身,滔滔滾滾。
他禦水,喚那冥水沖向自己。
他駕淵,命那淵底托起自己。
他撚起那真我,那消散的另一個自己。
他指向那蛻生中的陰蟒,令水蕩滌去它的僞裝,現它本真之身。
龍吟震響,那炙熱如晝的雙目照亮了地府,如天地開界那一日一樣。
燭龍飛向他,他伸手擦過那龍須,知道他們之間已經兩清。
他張開雙臂,讓自己跌入那蕩漾之間。
……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說,他必須要來一趟天界。
他放下那封信,思考了好久,站起身。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藏起那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