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一兩座暖燈,照那水霧缭繞,他赤足走過石闆小路,扶着池邊的石塊踏進池水。
寬衣解帶,浴衣從他的肩側滑落挂在臂彎、浮在了水面。他合掌碰起水淋在了身上,讓混着藥物的池水洗得皮膚更白。
他一步步邁向深處,直至池水浸沒他的胸口。他倚着池壁靠下,長舒一聲。
“北冥,感覺如何?”
陳溯冥蹲在岸邊,伸手撩撥試探着水溫,北冥回眸向兄長點頭,表示很舒服。
“那便好。”
陳溯冥撩起那在水中散開的長發,将它們合攏。北冥便撩過長發,将它們在腦後束緊紮了個高馬尾。
“兄長當時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絞我的頭發?”
“哦,這……”陳溯冥笑答,“誰讓它們格格不入,我還以為是什麼呢……不過現在看來這确實不是壞事,不是嗎?”
他輕笑着點頭。
“行了,我去催催那個家夥……”
陳溯冥前腳剛走,後腳“那個家夥”就來了。
“北冥,”蔣哲辰晃了晃提着大水杯的手,“可算找到了你了,費我好大的力氣。五年前地府可沒這種地方……”
“你去打水了?”“昂,回頭你就不見了。”
北冥趴在石塊圍作的平台上,嘲笑一般地擡眼看他急急忙忙走過來,又忙慌地放下水杯下池靠過來。
“你急什麼,這是溫泉,不會涼的。”“我怕你涼了。”
蔣哲辰玩笑似地往他露出的背脊和手臂上撥水,北冥便又沉進了水中靠到了他懷裡。
“把衣服脫了,”他上手拔開那裹緊的領口,“哪有穿着浴袍洗浴的,蠢不蠢。”
“外面怪冷的,我就給忘了。”
浴袍被擱在一旁,哲辰握住他的手腕,池中的身子便靠了上去。
朦胧的水霧裡,那張臉柔和而濕潤,仍同五年前一樣的美。他小心地觸上他的面頰,深怕自己的指尖劃傷這如玉的珍寶。
北冥的眼睫輕煽,那眸子已經重新有了光澤。但與五年前不同的是,哲辰在裡面看見了時間的塵埃。
失去的這五年,比還未得到的那千年相比,哪個更難熬?
“是我的錯,”他握緊北冥的雙手,“請問,我該怎麼補償你?”
“你有什麼錯?”北冥反問他,“你是指你該沒能殺了我,還是指你不該冒着危險提示我答案?”
“我錯在沒有克服困難,”哲辰搖頭,“我錯在明知你不能離開我卻還是抛下了你,錯在又讓你孤獨地等了五年。”
“你也太苛刻了,”北冥無奈,“我知道你想要完全克服洗腦,但這是不可能的。”
“燭淵不是做到了嗎?”
北冥将他拉到池邊,睨了他一眼。他乖乖閉嘴,聽話地靠邊坐下。
“你的記憶還停在五年之前,也還沒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北冥坐進他懷裡,赤裸的皮膚貼上了他的胸口,那溫水裡暧昧的觸感讓他覺得自己又快要爆炸。好在那水杯及時飛來,他趕緊灌了幾大口。
“蠱毒無法直接作用于地府的靈魂是因為我們已經死了,隻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我們開始以為燭淵會受到控制也是因為他的魂體不全。但後來我們才發現,其原因是:他是魔神的部分。”
“記得那個匕首嗎?那其實是一塊魔神的遺骸,也是為何你斬殺燭淵後魔殘還能将其重塑的原因。”
“燭淵不受控制的原因就是這個,不是因為他意志堅強。”
“當然,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意志挺堅強的。”
“所以,别苛求自己。”
北冥回頭看他,哲辰趕緊點頭表示聽明白了,但還是逃不過腦門挨上個毛栗子。北冥越過他去拿了個傳呼器,不一會便有人送來一根吸管。
北冥抱着他的大水壺重新坐進他懷裡,但這次哲辰可以用那根長吸管暢通地喝到水壺裡的水。
舒暢極了,周遭的一切都像極了故事的大結局——那是曆盡滄桑得來的安靜而美好。
“也不知道這個藥浴要泡多久。”北冥吃着池面上飄來的點心果籃,看着池邊電視放着的電影,嘀咕着問。
“你這不是挺自在的嗎?”蔣哲辰揉着他的心口,順便充當着人體沙發。
“是挺好的……但你記得溺亡的靈魂長什麼樣吧?”“你是怎麼邊想象巨人觀邊把東西咽下去的……”
“我厲害啊。”北冥冷哼一聲。
“我~厲~害~啊~”
哲辰邊學着他的話,邊犯賤地去撓北冥的腰,惹得北冥又氣又笑一把耗住了他的頭發。
“疼疼疼……”“活該脫發。”“你這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我再也不會原諒你!”
……
廟堂之高,香火盈盈,虔誠的信徒們在軟墊上跪下,高舉那三香拜了又拜。
殿中神像凝神靜坐,那對泥塑的眼冷淡地盯着凡人的舉動,久久無聲。
一身黑衣,他叉着口袋混雜在人群中,神色厭煩,鶴立雞群。
“這些愚笨的人……”
他掃視衆生,輕蔑不已。
“他們不知道這個神位已經被廢止了嗎?将那麼多香火和訴求投入一個沒有靈魂的泥像能讓他們得到安慰嗎?”
他冷笑連連。
“還不如給真正庇護他們的人燒點香,玄台都快餓扁了。”
“我沒有餓扁。”
身側的聲音随口反駁,他偏過頭,看着扣着兜帽仰面望自己的玄台。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但遲早我會把這個廟砸了換成給你的。”
玄台的嘴角抽了抽。
“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你為什麼這麼看我……诶诶诶!”
玄台拽着他的耳朵向廟外走,他在那群愚蠢的凡人面前被拽得踉踉跄跄。
“等下等下給我留點面子……哎呀哎呀……錯了錯了!”
“錯哪了?”玄台逼問,這天地下怕也就他有這個膽量了。
“哪都錯了,”他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他捂着耳朵裝出可憐的神色,等着玄台原諒他。
“在我又被困回到山裡之前,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的,你别忘了。”玄台幫着揉着那隻被揪紅的耳朵,“隻是順路過來看看這座新廟拜的是誰而已,别給我惹麻煩。”
“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他換下高冷模樣:“真的知道啦。”
玄台給他一拳,他順勢握住那隻手,傻笑着湊過來。
“玄台的手軟軟的……”“給你打爽了?”
……
夜風而過,玄台撐着頭随意的靠在陽台邊,舉頭望明月。
帝君寬限了他一日自由,待過了今日,他就必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