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學業已然繁重到讓人喘不上氣。
賀謹池申請了不上晚自習,他的家長都認為孩子睡好心情好比什麼都重要,再加上他成績頂尖,常年穩定在年紀前十,班主任很快答應。
靳執和大家一樣,晚自習總是埋頭寫各種各樣的卷子,隻是偶爾,心軟的語文老師允許他們看一會兒電影,記得有次他們看的片子是《土撥鼠之日》。
裡面的男主角被永遠困在二月二号的冰雪天,任何人都無法忍受,他太痛苦,抱怨說:
“我曾經去過維爾京群島,我遇見了一個姑娘,我們一起吃龍蝦,一起喝冰鎮果汁朗姆酒,日落時,我們像水獺一樣纏綿,那一天非常美好,為什麼我不能一遍又一遍重複那一天?”
看完電影,老師講,在他開始臣服并接受當下這一刻,推動事情正向發展,突然間,他就脫離了痛苦的循環。
靳執知道老師講的是什麼,她隻是在試圖寬慰一直做題、一直被判分數的他們。
對于靳執來說,她的話不隻是這樣而已。
十六歲到十七歲,他有幾次真的非常想死,靳執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賀謹池都沒有。
那時候他确信,這是他唯一能夠完全掌握自己人生的方法。沒有任何事他可以獨立決定,是生是死可以。
大人總是上半生求體面,下半生求一個忠誠。他媽媽想要的臣服是抹去使用痕迹,抹零一樣,還回去整個的。他不是脆弱的人,他很堅強,堅強是因為很早就被沒收了自己的心。被教導,隐藏自己的想法是好的、穩重的、體面的。
快樂的時候,也會被警告,小心樂極生悲。
靳執的“臣服與接受”是後來竟然真的想出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媽媽這樣對他并不是愛得太少,而是她毫無保留、用盡全力,确保她愛的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要有一點偏差,不要犯下任何錯。
今晚是靳執人生中第一次忘記所有教導,完全敞開自己,露出所有軟肋,沒有任何防備地愛人。
在此刻,這個樂極生悲的時刻。靳執看着茉莉和賀謹池一起離開他,他們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沒有任何一個回頭看。
他的靈魂有一半流出汩汩熱淚,一半絕望地清晰中明了。
愛上茉莉是命定,這結論早就應該在潛意識裡寫好,比他心動更早。
她完完全全是他的反面,月亮坑窪的暗面對應的那一面,一個完全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享受快樂而不帶任何負罪感的、想要就說出來的人。
他注定被吸引。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土撥鼠之日,都有自己的“人生暫時停止”,都有循環複制,因為受制約的心一定傾向于不斷的、不斷地複制自己以往的人生經驗——直到超越它的那個時刻。
這時刻不是他遇見茉莉那天,不是他心動那天,不是他們徹夜長談,不是他們做。不在任何充滿快樂的回憶裡,不在任何他誤以為自己開始蛻變的夜裡。
是徹底心碎的現在。
是他終于意識到,這種“超越”除了他自己,不可能依靠任何人,連茉莉也不行。
你不能讓她這麼累。
靳執想要喊“茉莉”,但他沒有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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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有人一直等着我。”
茉莉突然說。
賀謹池離她隻一格台階,他頓住下樓的腳步,回頭看她,“什麼?”
“就像你剛那樣。”
茉莉垂着眼,繼續走,“如果你非要這樣,不要讓我知道。”
賀謹池沉默了一會兒,他跟上去,剛開口話眼眶就紅了,“……是你先騙我的,你都沒有去買椰子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