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發像是一個出色的帝王,過往那些零星的軟弱早已被他斬于身後。
見蓋聶帶我進來,他将手中毛筆輕輕擱下,垂下長睫看我:“韓國的,紅蓮公主。”
我向嬴政行禮:“韓文玉,見過王上。”
嬴政擺手讓其餘人都退了下去。
他指了個地方讓我坐下,我遵了他的意思,甫一落座便道:“我來是想求王上一件事。”
嬴政哼笑一聲:“寡人猜也是,否則又有什麼能勞韓王的掌上明珠千裡迢迢不惜身份趕來秦國。”
我無心辨認他話中的褒貶之意,隻長驅直入道:“我想求王上無論如何保住我兄長。”
聽了我的話,嬴政眸色微動,反問我:“你又怎知寡人一定會殺韓非?”
片刻的沉默,我與他誰都沒看着對方——我猜他應該與我一樣,腦中都在飛快思考如何應對對方可能說的話。
“如今王上賞識自然不會殺他,可若有朝一日王上容不下他了,我想求請王上,留他一命,做不成公子也罷,不再卷入世間紛争便好。”說着又是俯身一拜,“妄自揣度君意,還望王上恕罪。”
嬴政依舊是沒有說話,一張玉般的臉沉在燭光中。在那片刻的時間裡我想了很多,生怕他直接拒絕我,或者一怒之下就把我也拖出去丢給蓋聶砍了。
然而我多半是運道極好,隻聽片刻後嬴政問我:“如此,你想拿什麼求寡人?”
我愣了愣,才猶豫着直起身,望着他瞧了一會兒。
嬴政的眸中帶了一絲嘲諷:“紅蓮公主不會是想半點代價都不付,就從寡人這裡得到一個承
諾?”
“韓,韓國。”我趕忙開口,當然不是我沒準備好,隻是他答應的太快,讓我覺得有點像做夢。
“韓國?”
為避免嬴政再生疑惑,我立刻點頭,連語速都比方才快了些:“我知王上所求,天下一統,七國百姓間再無戰火與隔閡。而我所求,亦與王上相同。所以,我願将韓國奉與王上,隻求王上無論如何,保住韓非。”
這是離經叛道的話,縱使是嬴政聽到,也頗有些詫異:“與寡人相同?”
“七國也都曾是一國百姓,春秋戰國至今紛戰七百年,而秦自孝公始便立志一統中原,如今是時候了。打仗苦的永遠是百姓,若能有一統的天下,百姓也将安居。”
嬴政就問我:“那麼依你之見,寡人若要滅六國,該如何打算?”
“啊?”
不是吧不是吧,這是你的專業啊大王,我穿越前是個學師範的,穿越後是個小公主,怎麼說都是專業不對口——大王你不會也以為師範生是無所不能的吧?這個真幹不了。
然而我相信,甚少有人能在嬴政的目光注視下,自信說出一個“不”字。
是以我隻能硬着頭皮回答道:“若滅六國,必先滅韓。”
“說下去。”
“欲滅韓國,當先切斷其他五國對其援手,而有助韓之力的,當數齊、楚、趙三國。齊人好利,當可增進與齊之商貿,令齊人享财貨之利。秦攻韓之時,齊國為了确保自身之利,斷不會貿然出兵。楚國,主少國疑,君臣猜忌,世族間利益糾葛不斷,若秦攻韓,即使楚國出兵,也不足為慮,些許手段便可令其内讧無心助韓。唯有趙國會顧慮唇亡齒寒,興兵相助。
“攻韓,秦軍會陷入兩線作戰,而趙人何嘗不是如此,王上隻需修書一封于薊都。則燕人便會趁趙軍援韓之際攻奪邯鄲。于趙人而言,新鄭之困豈能重于邯鄲之危?如此籌劃,可滅韓國。”
說到此處我複又垂首,道:“文玉淺見,王上見笑。”
臉上雖然一派“小爺牛逼”的淡然,然而我心中早已大喊,救我狗命的還得是你啊大秦帝國。
好在我穿越前雖然本科專業學藝不精,但閑書看了不少,沒想到有朝一日看的閑書也能派上用場,天生我才誠不我欺。
嬴政臉上忽得露出一副贊許的神色,道:“寡人未曾想過,一個深宮之中的公主,也能有如此眼界,韓安倒是生了個好女兒。”
韓安那個大頭鬼生不出我這麼聰明的女兒好吧。
“不過,這方法王上應該用不上。”
嬴政不解,挑眉瞧了我一眼:“哦?寡人倒是好奇。”
我垂了垂眼,屏着氣斟酌一二,才又道:“我并非好戰之人,因此——不想鬧到與王上兵戈相見的地步。我将韓國奉上,韓國必是不戰而降。”
嬴政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我的話,但他又道:“你是公主,國中并無實權,寡人如何相信你的話?”
我擡眼,眸中諸多堅定之色:“最多三年時間,韓國軍政大權必落入我手,如若不然,王上就當今日未曾聽過我說話。”
我緊緊盯着嬴政,心想他可能會反駁我的概率有多大——畢竟這話說出來,就仿佛是在威脅他放慢統一的進程,嬴政這樣的性子,自然是最厭惡旁人威脅。
然而話又說回來,現如今他手中的秦國内務尚且一地雞毛,要處理起來也并非易事,是以我這一年之期,并非是多過分的要求。
果然,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嬴政的眉宇間倏地松開些許,我便曉得,此事成了。
他算是應允,卻又說了些别的話:“不過話雖如此,寡人卻還是要說,你并不了解韓非,或者言——你不懂韓非。”
搞笑了這就屬于是,說我不懂韓非,我怎麼會不懂。
“他心中有兩難的抉擇,但我沒有,所以我幫他選。”
“你不怕他怪你麼?”
“不重要。”我輕輕地笑,“做人有時候是要自私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