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還是埋頭糊着燈籠,他終于耐不住脾氣,道:“秦軍已至邊境,你還有心情做這個?”
我轉着燈籠最後再檢查一遍:“秦國天寒,不知九哥在那裡,過得可好。”
“韓文玉!”
“你不用吼我。”我終于将燈放下,直視着衛莊,“你自問,若秦韓交戰,韓國勝算有幾成?”
“若據險以抗,勝算在五成。”
我點了點頭:“可為了這五成勝算,要死多少人?”
衛莊眸色一凜:“你什麼意思?”
迎着他的目光,我并無半分不坦蕩,隻笃定地說了三個字:“不打了。”
他的臉一下子就沉了。
哪怕這冬日寒風再冷,也不敵此時此刻他眼神中對我滔天怒火帶來的寒意。
“你再說一次。”
若是其他時候,見他這副樣子我必然賤了嗖嗖地認慫,扮個蠢再賣個萌,讨好地将他哄回來——這是我慣常對付衛莊的手段。
而我發現他也就吃這套。
隻不過當下情形,我立場不動,絕無可能哄他。
是以我将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我說,不打了。”
“所以。”電光火石間衛莊猛然醒轉,“為了韓非,你要把韓國拱手送給嬴政?”
“保住韓非隻是一方面。”我歎了口氣,又反問他道,“你身為鬼谷傳人,難道還不如我看得透這局勢嗎?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春秋戰國至今已然五百餘年,如今也該是中原一統之時。倘若諸國之間繼續無休止地征伐,百姓隻會愈加疲敝,于民生并無益處。”
他眉梢一挑:“所以?”
“所以天下歸一未嘗不是民心所向,既然如今嬴政有成此大業之心,為何不可助他一臂之力?若說歸根結底,如今的七國,當年也都是一國臣子,并無你我之分。”
衛莊沉默了片刻,道:“你是這樣想的?”
我點了點頭:“六國式微已久,就算是精銳如魏武卒,也早已抵擋不住秦軍鐵騎。何況六國之間猜忌不斷,無論是合縱亦或是連橫,也都無法與強秦相抗。”
衛莊一言不發地聽我說完,一雙略淺的眸子将我緊緊盯着。
良久,他終于是嗤笑一聲,仿佛是見了笑話一般地打量我,末了,道:“與秦王交易,你是在将整個韓國都置于炭火上炙烤。你可還曾記得自己是韓國的公主?”
我并不為其嘲笑而動搖:“正因我是韓國公主,亂世之時才更應為百姓計。若我不顧國力民生,隻求于強秦鐵騎之下保韓國不滅,這才是真正的禍國禍民。
“降秦必然會忍受一時恥辱,然若放眼中原或是百年之後,便可見其定是利民之舉。
“而我,願以我眇眇之身,始見千秋。”
衛莊又頓了頓,眸色中幾分複雜與掙紮交織——雖說我也不知是如何看出來的,良久,他道:“你所求何為?”
“願天下大同。”
身在亂世,自然不可為一家之利,雖說興亡之間百姓皆有苦楚,然國之興總好過連年征戰,有人從出生到死去,都未曾得見天光破曉。
“所以你和他一樣,都将希望寄托在嬴政身上?”
我點了點頭,眸色平靜而誠懇:“我所能見到的,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有他,也隻能是他。”
他猛然站起身,像是要走:“我不會認同。”
我仰起頭看他:“可如今韓國是我說了算,你不認同也沒有用!”
見我如此,衛莊冷哼一聲:“你可以試試。”
“你……”
我被他怼的沒話說,想叫他站住,卻見他隻留了一個毅然離去的背影。
已是天心月圓,月光落在他肩背上,照亮了一路的蕭索。
我仰頭正望向圓月,忽然間聽一人來言:“殿下,明燈皆已準備完畢,是否要放?”
我這才回過神來。
先前聽了胡美人的話,我本是想邀衛莊一同來看千燈盛放,隻可惜方才我二人争辯,我竟忘了此事。
隻是也不知往後還有沒有如此機會了。
我仍舊望着月亮,淡淡然問那人:“什麼時辰了?”
“已近子時了,殿下。”
“放吧。”我輕輕掩過眸中失落之意,佯裝出一副開心的模樣,“反正是與民同樂。”
“是。”
那人退下後不久,本已沉寂的黑夜忽然間被升起的燈盞照得亮如白晝。
這數千華燈明滅,就仿佛人間與天上從未訣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