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如許。
我正翻看着上個月的賬冊,生意做到我這個份上,完全沒必要自己算賬。而我聽說先前墨鴉在将軍府時恰巧兼任個管賬的,于是立時就将賬冊親自送到了墨鴉眼前,并以一種“你能堪大任”的眼神将其看了片刻,遂轉身離去。
優秀的領導者便是如此知人善任,無需言語,便可讓手下心甘情願為自己打工。
墨鴉:完全不是。
有人管賬自然是好事,省得我每日勞心勞力地費勁。不過将賬交給墨鴉并非是我全然不管,閑暇時總還是要翻出來看一看,畢竟光是看到上頭的數字,我就覺得心情舒暢。
正當我翻到最後一頁時,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根本不舍得将目光從賬冊上移去,就客客氣氣地開口:“這位客人,打烊了我們。”
片刻,卻聞腳步聲沒有離去的意思,我這才從賬冊中擡起頭,原本已經擺出的一個悠然笑意卻蓦然僵在臉上。
來人一頭雪白長發,眉目深邃冰寒,明亮燭光亦不可使之溫柔半分。
我下意識喊了聲墨鴉。
墨鴉應聲而來,本還有幾分戒備,在見到來人之後,卻倏倏然輕松起來,甚至成了滿滿的調侃與看好戲。
韓文玉:你沒事吧?
是的友友們,這麼多年過去,衛莊終于又找上門來了。
彼時山崖一别,我雖知再會有期,然究竟何時,我亦未有答案。
許是在這數年間的随便哪一年,等他找到我的那一天。
如今,這一天果然來了。
而他也确實練過了,當初那個清秀俊逸的美少年,終于在歲月的摧殘下,變成了一台雙開門冰箱。
是我真的會喊救命的程度。
尴尬沉默片刻,終還是我倚在桌邊,好脾氣地開口:“你一個人來我這裡喝酒?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酒錢可以打點折扣。”
墨鴉:行行好再别說了。
衛莊眉頭一壓:“你覺得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我當即吓了一跳,急忙擺手解釋:“找這個字用的不恰當,我不陪酒的。”
衛莊:我才喊救命好吧。
墨鴉早已在不知何時溜走,隻留下我與衛莊于萎蕤的燭光中相顧無言,倔強得像是簌簌寒梅,非要等到冬雪落滿枝頭,才肯無聲綻放。
但也或許隻是誰都無法先開口說出那句,我其實有點想你了。
然而終究還是我先開口,像極了從前無數次,我與他之間,我先妥協的模樣。
“我在院中埋了一壇酒,從前一直忙着沒時間喝,今日正巧得閑,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衛莊沉吟片刻,終還是答了一個好。
院中月色如水傾瀉,我與他皆坐于廊下,看偶有蝶舞翩翩。
墨鴉警告過我這樣的季節裡我已不大能喝冷酒,為狗命計,我隻能将酒溫上一溫。
我一邊倒酒一邊向衛莊解釋:“養生要從年輕的時候做起。”
衛莊顯然對我的說法頗有微詞,卻并未反駁,隻看着我的動作,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情緒,我尚且來不及看清,就已被他隐去。
我将酒盞推到他面前,眉眼間便蘊上幾縷淺薄的笑:“這些年江湖上到處都有流沙與你的傳聞,看來這流沙老大,你當的也是得心應手。”
他接過酒盞,目光沉而冷冽,望着杯中映入的月光,良久,忽問我:“那麼你呢?就甘願在這裡當一個——什麼玉老闆?”
“自己賺錢自己花,不靠别人頂呱呱。”見衛莊目色不善,我佯裝咳嗽一聲立刻正色,“你說這有什麼不好的呀,人生在世别的沒了都可以商量,但唯獨沒錢是萬萬不能的。流沙不也是收錢辦事麼,而且收的還都不便宜。”
咱就不要大哥說二哥了吧。
“但你不同,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曾是韓國的公主?”
聽他這樣說我臉上的笑意更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眉眼彎彎地瞧着他:“你也說了那是曾經,當今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亡國公主。”
衛莊微愣,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什麼話反駁。
于是我一垂眸,又道:“你總不會無緣無故來尋我,說吧,是——要我重回流沙?”
“流沙找了你很久。”
看着衛莊面無表情地說這句話時,我忽得起了調侃的心思,于是歪了歪頭,故作風情萬種的姿态,問道:“是流沙找我,還是你找我?”
意料之中,衛莊臉色微變。
我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搭在腰間,便用帶着幾分妩媚的眼神瞧他,不作聲地等他的答案。
心說,我這就是赤練人設天花闆了吧,全體,誇我演技!
或許是覺得我與從前的紅蓮大相徑庭,衛莊隻與我對視片刻便移開視線,道:“如果你不是他的妹妹,我根本不會在意你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