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臂頓時軟了下來,在眩暈之下把銅鏡扔去了床的另一頭。
就在這一刻,男人明白過來,他喪失了關于自己的所有記憶。
……
姜煥說男人很可能是因為腦部受到的劇烈撞擊,導緻男人忘記了一些事。
“謝姑娘,其實你也不需要太擔心,你兄長知道今年是景曆年,還知道中原最長的江是長江,最大的山是昆侖山。”姜煥這樣安慰謝朝雲:
“所以不幸中的萬幸,你兄長并沒有變成一個傻子。往後他還能賺錢養家,不需要靠你來養活。”
聽見姜煥這樣說,謝朝雲臉上的擔憂之色才稍稍好一些,不管怎麼說,男人昏睡了大半年都能被喚醒過來,還沒變成一個傻子,這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要歸功于姜煥的妙手回春!
謝朝雲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問姜煥:姜大夫,今後哥哥還能好嗎?
姜煥想了想,才很嚴謹地回答她:“如果你們像從前那樣正常生活,還是可以恢複的。”
“所以謝姑娘最好帶着兄長回你們過去生活的地方居住,去他曾經愛去的地方轉轉,給他吃他曾經愛吃的東西,見他喜歡的人,這些,對你兄長的病都是有好處的。”姜煥很仔細地給謝朝雲建議。
謝朝雲一一應下,再往姜煥手裡塞進去兩隻金錠,一番你來我往的感恩戴德後,謝朝雲這才帶着男人一起離開了姜煥的醫館。
自打醒過來見到姜煥開始,一直到謝朝雲帶着他離開醫館,男人都沒有機會再多說一句話。
當然,男人也說不出來一句話。
他隻定定地看着眼前自己的這個新妹妹,神思一直都很惘然。
從新妹妹的口中,男人得知自己的名字叫謝朝竣,是新妹妹謝朝雲的親哥哥。
男人默念着這個陌生的名字完全沒有任何親近的感覺,他隻覺得很神奇,一覺醒來自己突然就有了一個陌生的名字,然後還有了一個陌生的妹妹。
謝朝竣告訴自己說自己應該感到高興,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他還能再度見到自己的妹妹,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謝朝雲帶着謝朝竣走出醫館,就看見醫館門口牆角裡堆着的一堆破木闆材。
謝朝雲告訴謝朝竣說,這就是她平日裡送謝朝竣來找姜大夫診治的闆車。謝朝竣躺這闆車上,謝朝雲則每三天便推着車送謝朝竣來醫館治病。
木闆車已經壞了,從中間斷成了兩截兒。謝朝竣知道,這正是自己醒來後初見謝朝雲,因謝朝雲驚叫逃跑而導緻碎裂的那件重物。
謝朝竣不知道作為自己親妹妹的謝朝雲為什麼要逃,但謝朝雲隻逃了那麼一次過後,便一直都守在謝朝竣身邊問東問西,關注謝朝竣的身體,替謝朝竣感到高興。
謝朝竣認為妹妹謝朝雲大概率是出于興奮、激動,想盡快找來姜煥給自己看診才作出那樣的反應,現在的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的新妹妹究竟有沒有被摔壞?
謝朝竣轉過頭來看向謝朝雲,想問她剛才跌那一跤有沒有什麼地方受傷?卻正好對上謝朝雲喜氣洋洋的臉,和那兩粒明晃晃亮晶晶的笑眼。
“這麼高興?”謝朝竣微笑着問謝朝雲。
聽見哥哥問話,謝朝雲用力地點點頭,看向謝朝竣一字一頓地說是的,“因為哥哥回來了,二月終于又可以和哥哥在一起了!”
謝朝雲眼裡閃爍着明亮的光,如此濃烈又清晰的滿足與快樂溢于言表,看得謝朝竣也忍不住感動起來。
“嗯!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就算現在謝朝竣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記不得過去自己與謝朝雲的點點滴滴,但他依舊會因為謝朝雲如此簡單卻濃烈的感情而感動。
不管怎麼說,孩子真摯的感情總是會讓人心軟的。
“所以二月是朝雲的小名嗎?”謝朝竣好奇地問。
“是的,哥哥!”謝朝雲狠狠地點頭。
“看來我的朝雲是二月份裡生的孩子了,那麼我也有小名嗎?”
“有啊!哥哥你當然有!”
“我的小名是?”
“哥哥叫三月!”
“……”
看着謝朝竣臉上的光怪陸離,謝朝雲一跳便撲到謝朝竣的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一本正經地審視他的臉。
“哥哥是三月出生的孩子,現在你可是在嫌爹娘給你起的小名不好?”
……哪敢哪敢!謝朝竣拼命地擺手:“父母的恩賜,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喜歡,喜歡的!”
“隻是……”謝朝竣皺着眉,面有難色。
“隻是什麼?”那雙漂亮的黑眼睛正一閃一閃地看着他。
“隻是這小名聽起來有點像個女娃娃,你看你哥這都一把歲數了,還三月三月地叫。你什麼時候見過大街上有叫三月的老頭子?所以二月還是叫我哥哥,或是承晙就好……”謝朝竣非常不好意思地說。
謝朝雲聽罷便捂着嘴嘻嘻笑起來:哥哥才不是老頭子,哥哥年輕着呢!不過她并沒有再對這件事多糾纏,幹脆利落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就算默認了謝朝竣的請求。
謝朝雲彎腰拿起搭在木闆車扶手上的一件披風,抖兩抖,再把這件披風披到了謝朝竣的肩上。
“哥哥你大病初愈,這披風原也是我拖哥哥的時候給你蓋的,現在回家,哥哥便依舊披着,省得着涼!”
在謝朝雲說話的時候謝朝竣低頭看身上的這件披風,披風是褐色的,質地細膩做工精緻,看樣子就很貴。隻這披風也忒短了些,堪堪隻能夠到謝朝竣的腿彎,整個小腿都常在外面,呼啦呼啦地吹風。披風領口有一圈漂亮的白羽毛,還以白色的狐絨球做綴,看上去像姑娘穿的……
眼瞧着謝朝竣的目光隻在那白狐毛上逡巡,謝朝雲笑了,她告訴謝朝竣說這件披風是自己的,隻因家道中落,現如今你我兄妹二人漂泊在外,吃不好也穿不好,哥哥也沒一件好衣裳穿,隻能跟妹妹混用……
謝朝雲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依舊甜美,但謝朝竣聽出來這話裡頭的凄恻之意,家世如此,有妹妹穿的就萬幸,謝朝竣怎敢挑剔!
謝朝竣看見破爛木闆車的兩隻扶手都已經被磨得油光發亮了,知道從前謝朝雲為了給自己治病究竟吃了多少苦。
謝朝竣的那顆長兄之心,瞬間就化成了水,他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謝朝雲的背,“辛苦二月了……”
似乎為了平複心底洶湧的情緒,也為應和謝朝竣的感情,謝朝雲很柔順地順着他的手,靠進謝朝竣的胸膛,将那張漂亮的小臉整個沒入……
謝朝竣心顫,胸中湧起難以言說的溫柔。
時至正午,大街上人來人往,有路人朝謝朝竣投過來豔羨的目光。
好在謝朝雲并沒有當街與謝朝竣親昵多久便離開了他,再昂起頭的時候依舊還是那張燦爛又活潑的笑臉。
“所以從今天開始,就讓二月來負起這個責任,嗖一下讓哥哥恢複記憶!”
謝朝雲站在謝朝竣身前不遠的地方,像衛士一樣對謝朝竣做了一個彎腰相請的動作。
鄭重地,如起誓一般對謝朝竣說道:
“請讓二月帶您回家吧,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