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會。”謝朝竣坐在車鬥裡一臉遺憾地對謝朝雲說,但是從他那展開的眉眼分明可見,謝朝竣心底的愉悅早已經遮掩不住。
“沒關系的哥哥,待你的手腕恢複,二月就教你騎馬!”清風吹上謝朝竣的臉,帶來謝朝雲溫暖的安慰。
“二月且說說!你哥我還會些什麼?”謝朝竣對謝朝雲發起最熱情的邀約,這樣的話題是謝朝竣愛聽的,聽謝朝雲講自己過去有多厲害,越多越好!
謝朝雲聽出來謝朝竣的期盼,忍不住笑了。
“哥哥四歲開蒙,師從弘文館學士樊良大人,十歲讀遍經史,再拜盛懷安盛将軍為師,練習騎射和刀劍。十五歲時哥哥從軍,平嶺北之亂,立下戰功,獲陛下嘉獎,欽賜忠心赤膽匾額一塊,官階也連升三級……”
“那你哥我最高做到了什麼官職?”謝朝竣眼底的光芒大漲,灼灼逼人。
謝朝雲頓了頓,回答他“右骁衛将軍,太子府參軍。”
這是非常重要的職位,右骁衛裡的供職和太子府參軍已經基本屬于帝王家的近臣了,過去常有宰相便是從太子府的參軍幹出來的。謝朝竣的雙眼越睜越大,他為自己的履曆感到振奮。曾經向往已久的英雄形象似乎已初現輪廓。
“這……這……這些真的是我麼?”謝朝竣難以置信,聲音裡甚至有了羞澀的情緒。
他怕是謝朝雲為了安慰自己特意給他編的一個故事。說實話謝朝竣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大需要人安慰。除了耍耍嘴皮子,現在的謝朝竣的确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任何東西。被人嘲笑、貶低實屬當然。
“這很難讓人相信麼?”謝朝雲淺淺地笑,不疾不徐地對謝朝竣講述有關他過去在朝廷裡的一切,那神情淡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對人編故事:
“還好啦,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哥哥你能文能武,單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在朝廷裡拉很多仇恨了。”
謝朝竣很認真地聽謝朝雲描述自己的過去,不放過從對方嘴裡蹦出來的每一個字。
從謝朝雲的描述裡謝朝竣聽出來了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自己不光做文臣厲害,排兵布陣也是一把好手。還有第二層意思便是,因為謝朝竣過于突出的才幹,遭受了不少來自各種陣營人群的攻讦與構陷。
謝朝竣坐在車鬥裡,于心中反複回味謝朝雲對自己說的這一番話。空白的大腦裡似乎也迅速湧起來一陣激蕩——
不管怎麼說,今日謝朝雲對謝朝竣一席肯定的話大大提振了謝朝竣早已被現實摧毀到谷底的自我預期,知道過去的自己并不是一個廢物,這對謝朝竣來說很重要。現在的謝朝竣可算找到了一個自己可以期待的目标。
“謝謝你,二月!”謝朝竣滿含深情地對謝朝雲道謝。
謝朝雲坐在車鬥前的馬背上聽見了,也不回頭,她隻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臉上的笑容淡淡,如水中的飛花,鏡中的弦月,隐隐綽綽、似是而非……
對謝朝竣來說今天這趟馬車坐得值,讓他聽到了過去他從不曾聽說的往事,使得謝朝竣一直都忐忑不安的内心總算獲得了稍許平靜。
但其實獲得平靜的不光隻有謝朝竣,還有另一個人忐忑不安的内心也獲得了平靜——
那便是謝朝雲。
謝朝雲很高興在經曆過早上那樁令人不悅的争執後,謝朝竣并沒有繼續把喬晟放在心上,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管怎麼說,今天謝朝竣沒有揪住喬晟脫口而出的那句“鞑子”不放,就是好事。謝朝竣對這樣的咒罵越遲鈍,那麼就說明,謝朝雲目前所安排的一切,越順利……
……
謝朝竣和謝朝雲的“馬車”趕在越州城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進了城。
初入繁華的謝朝竣被眼前的景色給驚呆了。
隻見眼前一條十餘丈寬的大馬路,并排跑十匹謝朝雲騎的這種馬都綽綽有餘!地面還都用平整的青石磚鋪了起來,而現在謝朝竣和謝朝雲住的那個小院,也隻不過用碎石渣給壓了一下揚塵。謝朝竣禁不住感歎城裡的确與鄉下不同,就單看這腳底下的路,哪怕就是天上下着雨,人們在這越州城裡逛一天鞋都不會髒,比謝朝竣在家呆一天都幹淨!
越州城裡的街道不僅很寬很幹淨,大街兩旁都是鱗次栉比的商鋪和酒樓,頭頂飛舞的酒旗與店招遮蔽了半邊天,每一家店面的屋檐底下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紅燈籠,照亮了越州城頭頂的半邊天。
謝朝竣自打進了越州城,嘴巴就一直沒有閉起來過。他驚訝于越州的繁華,覺得這裡的景色,哪怕是在夢裡,自己都設想不出來!
謝朝雲聽言笑了,告訴謝朝竣:“哥哥才不會這般沒眼界呢!哥哥你知道嗎?過去你是住汴州城的,汴州你還知道嗎?可比這越州大多了!有一個汴州小霸王,說的就是哥哥你,十歲那年哥哥你打遍學堂無敵手,便得了這麼一個诨名。”
謝朝竣啞然,呆呆地看着身邊的謝朝雲。
迄今為止,謝朝竣已經從謝朝雲嘴裡獲得了三個地名,分别是位于燕州大名府的謝家祖宅;謝朝竣和謝朝雲的第二個故鄉鄂州,同時也是接下來謝朝竣即将要去的地方;第三個地名便是今日謝朝雲告訴自己的汴州了。
在北燕人南下之前,汴州一直都是漢廷的都城,這一點謝朝竣當然是知道的。隻不過謝朝竣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在汴州這樣的好地方生活過。
不過很快,謝朝竣便想明白了,謝家一直是為官的,而謝朝竣自己作為朝廷的重臣,生活在距離天子最近的汴州城裡實屬應當。
隻是那個“盛興”呢?謝朝雲曾經在她自己的花草紙裡提到過盛興多次,而且謝朝竣根據那些記錄的内容也能看得出來,謝朝雲曾經在盛興生活過相當長一段時間。
所以謝朝雲為何要在盛興這個蠻夷聚居的地方生活那麼久?而謝朝竣自己是生活在汴州的,謝朝雲又沒有嫁人,兩兄妹生活得一個天南一個海北的,這當中是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還是有其他的隐情嗎?
但謝朝雲不主動說,謝朝竣也不敢問。
謝朝雲已經警告過謝朝竣不準碰她的朱漆匣子,還在謝朝竣偶然發現朱漆匣子的存在後,就把匣子裡的東西都給替換了。可見謝朝雲是真的不想讓謝朝竣看見匣子裡的東西,而且謝朝雲也并不知道謝朝竣已經不聽話地偷偷看過了。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心裡有再多的好奇,謝朝竣也隻能偷偷地按下。他不能主動向謝朝雲提起盛興,更不能向謝朝雲詢問自己心中的那個疑問——
為什麼不曾出閣的謝朝雲會住在蠻夷的盛興,而他這個當哥的卻在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