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雲呆呆地看着謝朝竣，為這種聽起來有點離譜但細想起來又很有道理的說法感到難以置信。

“是……這樣的嗎？”半天，謝朝雲憋出來一句疑問。

“當然是這樣的啊！在我看來，玉仙緣這個故事編得非常好，它講的其實并不是月姑智鬥惡魔的故事，而是講了一隻原本惡貫滿盈的妖，對自己的救贖。”謝朝竣很用力的點點頭，眼睛裡都是肯定。

……

有那麼一瞬間，謝朝雲以為慕容家的那個三爺又回來了。

因為五年前的三爺，便像今日這般用他的如簧的巧舌一次又一次取得了父親謝銘的信任。

當一個竊賊想幹出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的時候，如果對方早早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幹起壞事總歸是難的。但如果主人家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放松了警惕，那竊賊辦起事來，自然會事半功倍。

謝銘身居高位，便在不經意間替慕容家族做了那迷惑主人家的障幕。

混迹官場，能出入内閣的人，早練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謝銘為國家，為君王自然是能肝腦塗地的。但，作為一個看着三世子長大的長者、老師，謝銘在面對自己女婿的時候，總歸還是很難徹底擺脫“親情”的幹擾。

自慕容三世子在丹殿上跪下，向皇帝李焞請求迎娶謝朝曦的時候起，謝銘就開始變得對慕容一家心懷感激。本以為謝朝曦被選中代替公主成親就意味着為國吃苦了，結果迎娶謝朝曦的人是慕容三世子，謝銘自然是放心的。

謝朝曦出閣之前，在謝銘的安排下，隔着紗屏偷偷見過三世子一面。

謝銘請三世子去遊船上喝茶，兩個男人談國事，談三世子今後離開汴州回盛興的安排。謝朝曦早早藏匿在遊船上，三世子與謝銘談事情的時候她便躲在屏風後頭聽。

就在這個時候，在船上，三世子對着東方磕頭。他說自己是被漢庭養大的孩子，讀的是聖賢書，說的是漢家話，如今又做了漢家的女婿。在心裡，他早就把自己當作了漢人。今後就算是回到了盛興，也依舊會記得恩師對自己的義，嶽丈對自己的情的！

彼時皇帝李焞才剛答應賜婚慕容三世子，北燕的國書暫時沒有下來，謝朝曦還沒有過門，三世子就開始稱呼謝銘為嶽丈，拳拳之心激得謝銘這樣見慣了場面的老人都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屏風後頭的謝朝曦臉紅得快要滴出水來，從她見到三世子的第一眼起她便淪陷了。早就聽說過北燕可汗的三兒子人才出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謝銘扶起慕容三世子，很随意地問他過去可曾見過曦兒？

謝銘也不是吃素的，誰都不想把自己的骨肉送給蠻夷，這種事情落到謝家頭上根本就是晴天霹靂一樣。剛剛聽宮裡來人說謝朝曦必須充當李焞的公主，代表漢家的公主北上和親時，謝老太太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就直接歸西見了先人。

李焞自己有女兒都不肯送出去非要送謝銘的，雖然聖賢有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聖賢也從來沒有把這樣送死的義務擴大到臣的家眷頭上去過。李焞可以直接要謝銘的老命，卻一道聖旨直接命令謝朝曦代替公主和親，就算謝銘這樣的老實人心裡也會有想法的。

所以如果是慕容一家早就對他謝家的女兒心懷了不軌，才特意設計了這麼一出，那麼就算今天謝銘不得不吃下這個啞巴虧，往後他也一定要算計回來的！

就在謝銘目光如炬盯着三世子看的時候，三世子很誠懇地回答謝銘說自己也是從聖旨上才知道原來恩師有一個女兒。在下敬仰恩師的才華，想必謝家的姑娘也一定溫柔賢惠、知書達理。所以我感謝恩師的栽培，更感謝恩師能給在下一個機會，讓我也能當您的兒子！

其實三世子的這句話并不太準确，謝銘膝下養了兩個女兒，并不是一個。

但在當時談話的重點是謝朝曦的婚事，并非讨論謝銘有幾個女兒，所以謝銘沒有對三世子的這句話做任何解釋。

慕容三世子對着謝銘深深叩首，這樣一番赤誠的話畢謝銘感動了，心中高築的堡壘轟然崩塌。他彎腰扶起屁股幾乎沒有挨過凳子一直在叩頭的三世子，握緊他的手，就像把謝朝曦的命交到了慕容三世子的手中。

這一刻，謝銘與慕容三世子的心，第一次無比貼近……

但其實從後來謝朝雲去盛興生活那幾年獲得的消息來看，事實并不跟三世子在船上對謝銘說的那樣。

一次偶然的機會，謝朝雲從曾經伺候過三世子起居的一名小厮嘴裡得知，過去在漢地的時候，慕容家的這位三世子就曾經不止一次對伺候他的下人們開玩笑般說過，他早晚有一天會入謝府當姑爺。

所以三世子其實早就有預謀的吧，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論三世子從一開始就把謝銘當作了他造反路上的障眼法，還是滿足他□□的一個工具，這個心思老成的家夥能夠成功迎娶到謝朝曦，就根本不是誤打誤撞或機緣巧合……

……

這樣想着謝朝雲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看着眼前那個眼神過分清澈的男人正一臉熱忱地看着她，分明還是傻傻的謝朝竣。

謝朝雲苦笑，胸中那好不容易偶然閃現的憐憫瞬間消失。她伸手推開面前那張過分真誠的臉，站直起身，朝路邊的自制小馬車走過去，頭也沒回撂下一句話：

“走吧，哥哥，休息好了麼？時候不早了，咱們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