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竣很快便發現了,自己可以在這樣無意識的情況下,完成許多他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動作——譬如今晚這樣于床頭翻滾着接火燭。
可是同樣的動作要謝朝竣再做一遍,他便沒那本事了。
謝朝竣的腦子裡對這樣的動作,或者稱之為“招式”的東西,完全沒有概念。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某些特殊的時候,身體卻可以在脫離大腦指揮的情況下,自主完成那些連謝朝竣都叫不出名字的招式。
謝朝竣相信謝朝雲說的,過去謝朝竣在朝廷裡,已經幹到了右骁衛将軍,太子府參軍。
提筆能安天下,上馬能定乾坤。謝朝竣非常興奮自己便是這樣有能力的男子漢!
其實謝朝竣也能感受得出來,就算腦袋裡已經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自己在醒來之後表現出來的,那強大又穩定的内心。這樣的人,往往是能成大器的。
謝朝竣非常自豪地舉了舉那隻還纏着綁帶的右胳膊,“所以參軍大人趕快回來吧!這家,這天下,還需要您!”謝朝竣對自己這樣說。
謝朝竣重新躺回了空蕩蕩的竹床,從懷裡摸出來一張紙,那是謝朝竣在太羅觀住的那一晚,根據自己閃現的靈光,描繪出來的人物關系草圖。
他的目光停留在謝朝雲的名字上,大拇指于那名字旁邊細細摩挲,就像在撫摸謝朝雲的臉。
謝朝雲肉眼可見地喜歡謝朝竣妹妹這個角色,并享受其中。
“可是二月不願意讓我想起來,那麼我便不想起來吧!”謝朝竣又笑眯眯地對那個名字說話,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承諾。
……
生活要繼續。盡管非常讨厭喬晟這個人,但在謝朝竣的身體徹底恢複以前,兄妹倆的生活終究是需要喬晟幫襯的。
不光需要喬晟替謝家兄妹上山砍柴,回家劈柴,還需要喬晟幫襯着過日子。
就像今天,謝朝雲去周家賺生活費,謝朝竣獨自一人在家養傷。快到中午的時候,喬晟肩扛一根肥碩的野豬腿徑直走進了謝家小院。
像這個家的主人一樣,喬晟不需要聽從謝朝竣的指揮,就把這一大根野豬腿挂到了廚房外的屋檐下。謝朝竣自屋内瞧見了,主動走了出來。
“這是我昨晚上打的,先拿這一條腿過來吃個鮮,剩下的已經替你們腌好了,改天……”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不等謝朝竣發問,喬晟就自顧自開口說話,手下忙活不停,也不看身後的謝朝竣。
“不用啦!”謝朝竣輕飄飄地打斷了喬晟的話,“喬兄弟的好意我與朝雲都心領了,喬兄弟好不容易打來這野豬,你就留着自己吃吧!”
被謝朝竣拒絕,喬晟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過身來。
“這野豬不是給你的,是替二月打的。”喬晟的臉拉得老長,目光似刀盯着謝朝竣,聲音裡冷冰冰的,像寒冬臘月裡懸挂屋檐下的冰淩:“二月專門對我說過她想吃點野味,昨天我背着箭,上山守了三個時辰才獵得了這一頭野豬。”
喬晟扭頭,不與謝朝竣多說,隻丢下一句:“你沒本事獵野豬就算了,總不能耽誤二月吃!”
“……”謝朝竣被一頓洗涮,臉上青一陣黑一陣。
其實隻要不涉及與自己當着謝朝雲的面争寵,喬晟說什麼謝朝竣都不大會往心裡去,包括喬晟直接稱呼謝朝雲的小名這般冒犯的舉動。
謝朝竣很快就重新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隻在嘴角挂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站得老遠看喬晟把那條野豬腿給規規整整地挂在屋檐底下。
不多時,喬晟幹完了活,也不與謝朝竣道别,二話不說就擡步往院門外走。
“喬将軍!”謝朝竣站在原地遠遠地叫已經走到小院中央的喬晟。
!
喬晟一愣,猛地停了下來,僵在原地的腳有了一瞬的遲滞。
再度聽到這一聲久違的稱呼,喬晟的心控制不住開始狂跳。
他甚至猶豫了一瞬要不要回頭。
喬晟控制好情緒,手已在下意識間按去了腰間——短褐底下藏着一把鋒利的峨眉刺。
喬晟轉頭,臉色平靜地看向屋檐下的謝朝竣——他看見謝朝竣正盯着自己看,臉上的笑容很淺,說不上是感激還是諷刺。
雖然謝朝竣臉上的表情很耐人尋味,但他眼底的光很是柔和,像長輩看着晚輩,也像陌路人憐愛陌路人,唯獨沒有冷酷與狠戾。
“謝謝你,喬兄弟。”謝朝竣靠着身後的門軸,輕飄飄地道謝。不知怎麼回事,他把對喬晟的稱呼又給改了回去。
聽見“喬兄弟”這樣的稱謂明顯讓喬晟好受了許多。
他松了松腰間那隻緊張到有點酸脹的拳頭……
剛才那聲喬将軍會不會是自己的耳朵聽岔了?
喬晟一直盯着遠處那雙依舊清澈的眼睛看,見謝朝竣始終那麼真誠又純粹,并沒有再說更多新鮮話的意思,喬晟暗吐一口氣,這才把手自腰間拿開。
喬晟沒有回應謝朝竣的道謝,倒是從鼻子裡輕蔑地擠出一聲“哼!”旋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