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夷終究還是蠻夷,有且隻有狼的兇殘、豺的貪婪!
想當初,謝朝雲不止一次對柳家的親戚們說過,你們真當謝朝曦是當今天子名下的公主,嶺北王府的當家人了?說到底,謝朝曦就是那孤家寡人一個,嫁去了北燕,無依無靠的一個女人,究竟是有多天真,會認為自己收養一個與慕容家無關的孩子,就可以與那一群姓慕容的蠻夷們争搶家産?
可現在痛斥謝朝曦無知、幼稚,柳家人異想天開,早已沒有了意義。人總是會這樣,在沒有見到棺材之前,每一個人都會認為,自己就一定是那個被上天選中的幸運兒。
“所以……柳钰他……”畢竟是謝朝雲的外甥,一想到那樣一個機靈可愛的小男孩有可能不在了,謝朝雲的心,就開始抽抽的痛。
“小世子……是在去年冬月裡走的。”顔斌的聲音低沉,幾乎快要聽不見。
“……”謝朝雲倒吸一口氣,她轉身,背對顔斌,強忍眼角的酸澀。
“我姐呢?”謝朝雲問。
“小世子走後,嶺北王妃的情緒不大好,淳于大妃擔心府裡照顧不好,派人将嶺北王妃接進了宮裡,就這樣,王府才空着了……”
“接進了宮裡?”謝朝雲震驚,謝朝曦是淳于大妃的兒媳婦,怎麼能接進宮裡?很明顯這并不可能出于淳于的好心,不是為了監視便是為了要挾吧?
謝朝雲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刺激到了顔斌,其實他也覺得慕容家這事辦得,挺難以置信的。
“許是……許是因宮裡的大夫比外頭的更好,所以大妃才把嶺北王妃給接進宮的吧……”顔斌試圖替淳于大妃找理由。
謝朝雲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顔斌話裡面的意思:“我姐她病了?病得很嚴重?”
“呃……沒……也不算很嚴重……”
“可是她都需要宮裡的大夫替她治病了,你還說不嚴重?”
“呃……謝二姑娘息怒,末将不是要對您撒謊的意思,末将想說的是,嶺北王妃的病……它不能被稱為嚴重,隻是……隻是有點怪……”
“怪?怎麼個怪法?”
“王妃腦子裡就像住了兩個人,一個人是王妃自己,另一個人是三爺。王妃天天都一人分飾兩角,自己跟自己客客氣氣說話,安安靜靜過日子。她既不打人,也不罵人,如果任由她就這樣自己跟自己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平日裡大夫該怎樣看病抓藥便怎樣看病抓藥,似乎也不會影響到旁人。可淳于大妃不讓人安生,非要把王妃給接進宮裡,末将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必要……”
謝朝雲啞然,所以自己的大姐……這是瘋了?
顔斌絮絮叨叨地說着話,那些話就像一把又一把的刀,砍進謝朝雲的心裡,把謝朝雲的心,一塊一塊,給砍成了碎片——
一地狼藉,血流成河。
……
謝朝曦沒瘋的時候,謝朝雲恨她入骨,謝朝雲認為自己和謝家所遭遇到的所有不幸皆源自謝朝曦的無知與貪婪。可如今謝朝曦瘋了,謝朝雲便再也恨不起來。
謝朝曦其實是個可憐人,她愛上了一個不應該愛上的人,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如若母親地下有靈,看見自己的大女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初把謝朝曦給送進北燕。
謝朝雲想把謝朝曦接回家,當然這件事依舊隻能拜托給慕容竣了。不過謝朝雲并沒有把接回謝朝曦放在第一位,這暫且隻是謝朝雲自己的一廂情願。謝朝曦天天把自己困在謝朝曦與慕容竣相親相愛的世界裡,肯不肯與謝朝雲一起走,還說不定呢!所以,救出謝銘,依舊是謝朝雲放第一位的目标。
重返盛興的謝朝雲沒了落腳的地方,顔斌便把自己府裡最好的院子安排給了謝朝雲住。毫不意外地,顔斌給謝朝雲安排的房間便是與慕容竣一起的,同一間房。
顔斌是個正常人,他的記憶停留在了兩年前。他不知也想象不出來,曾經同床共枕的兩個人,在兩年後的今天變成了兄妹。
謝朝雲沒辦法再像對待失憶時期的慕容竣那樣對待顔斌,顔斌的腦子沒有毛病,隻不過兩年時間沒有見過面,謝朝雲不敢跟顔斌胡亂耍嘴皮子,颠倒黑白。
從顔斌嘴裡謝朝雲得知,沈銜青被安排在了一牆之隔的西院,由顔斌自己的衛兵負責整個顔府的安全。今天晚上慕容竣先暫時留宿軍營,畢竟兩年時間缺位,今晚慕容竣和顔斌要辦的事情還有很多。
謝朝雲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樣在顔斌的府上住下了。
半夜,自窗外傳來風吹落葉聲,寒雨打落石階下。
謝朝雲睡不着覺,她點亮油燈披衣起身,推開窗,一個人靠在寬大的窗戶邊,看朦胧的燭影下雨打芭蕉。
她在心底裡對自己說:“今晚過後,嶺北王,便能回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