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裡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作響。四周恍若墜入一片空蒙,什麼聲音都聽不見。慕容竣張嘴,想喚謝朝雲的名字,舌頭卻轉不動,喉嚨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眼前隻有紅到刺眼的“朱砂海棠”一片接一片地開。慕容竣努力朝前走,腳卻不聽使喚,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他伸出手,想把謝朝雲左胸上那眼不聽話的“泉”給堵回去,手又夠不到……
身後傳來沈嬌娘的聲音,熟悉卻陌生:“帶王回宮,好生伺候。顔将軍,安排人收屍,封昭元王後,國葬禮之。”
……
謝朝雲終是穿上了尚宮司替她準備好的北燕王後吉服,隻是謝朝雲再也不能睜開那雙漂亮的眼睛看着慕容竣笑了。
慕容竣病倒了。心郁難解,哪怕是身強力壯從不生病的慕容竣,這次也招架不住了。
沈嬌娘守在慕容竣的床邊,親自照顧自己的兒子。
一天一夜後,慕容竣睜開了眼睛。
衆臣振奮。
慕容竣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便是問,“謝朝雲什麼時候下葬?”
守在慕容竣床尾的内常侍剛想回答,一旁的沈嬌娘開口了,“停靈五日,王服缟素,日行三奠,五日後行大殓。為娘已緊急着司天監辦理修建園陵事宜,在園陵建好之前,昭元王後暫入慕容氏帝陵。吾兒覺得為娘這般安排妥否?”
慕容竣轉頭,看向自己的母親,晦暗無光的雙眼裡流露出來的是濃濃的關懷與慈愛。
慕容竣沉默了一瞬:
“……母後安排得甚好。”
他擡了擡胳膊,一旁的内侍心到神知,立馬上前給謝朝竣穿上了外袍。
慕容竣剛穿上鞋下了床,一桌熱氣騰騰的鮮魚羹和幾樣精緻的小菜就擺在了慕容竣的面前。
慕容竣也不言語,接過内侍遞過來的箸就開始大口吃起來。
沈嬌娘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她關切地問慕容竣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慕容竣搖搖頭,想起沈嬌娘看不見,又張嘴回應一聲沒哪裡不舒服。
從開始到現在,沈嬌娘都隻字不提謝朝雲被箭射死這件事,慕容竣也沒有問。
直到慕容竣用完飯,宮人們把桌椅給撤了下去。慕容竣叫住了内常侍,他讓内常侍帶顔斌過來見他。
聽見慕容竣要見顔斌,沈嬌娘又發話了,說顔将軍是個好臣子,一心總是為王着想。
慕容竣倒也不接話,隻低着頭默默地聽自己的瞎眼老娘喋喋不休地自各個角度誇獎顔斌。
須臾,顔斌進得殿來,他朝慕容竣跪下,關切地詢問慕容竣的身體可曾大好?
慕容竣蒼白個臉隻坐着,他不回應顔斌的關心,卻隻問一句話:
“顔斌你知罪嗎?”
慕容竣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但沒人聽不懂慕容竣的意思。
顔斌答不上來,當初慕容竣給他下的令是守在樹下不準動,等慕容竣把被迷暈的謝朝雲帶過來後直接送往距離盛興百裡外的春山行宮。
所以那天顔斌違抗了慕容竣的命令,但顔斌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相反,他認為自己當時是在救慕容竣的命,因為那個時候顔斌親眼看見謝朝雲把一根峨眉刺刺向了慕容竣。
顔斌回答不了,于是沈嬌娘站出來代替顔斌回答了:“三郎莫要再為難顔将軍!是本宮安排顔将軍務必要保護好你的。謝朝雲一心就想殺死你,那日若沒有顔将軍的努力周全,現在躺在棺椁裡的人就是你了!”
慕容竣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了,沈嬌娘的一番話依舊喚不來慕容竣的回應,不甘心的慕容竣偏就要揪住顔斌一路問到底。
“敢問顔斌将軍官居何職,于何年何月何時上任?”慕容竣的聲音如遊絲般飄忽。
顔斌一凜,對着慕容竣深深一拜,朗聲道:“承吾王厚愛,壬寅冬月初一,卑職顔斌官拜大都督府都督,封武信侯。”
“故而誰是顔将軍的上司,顔将軍聽誰的令?”
“回吾王,王對顔斌有再造之恩,顔斌聽王的令!”
“壬寅年冬至這一天,本王給顔都督的令是什麼?而顔都督執行的又是誰的令?”
!
顔斌啞然。面色慘淡如金紙,額間汗涔涔如雨下。他終是反應過來自己闖下了什麼彌天大禍。
顔斌撲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口中連連對慕容竣賠罪,稱自己錯了,犯下了不該犯的錯,願意承擔一切懲罰,還望王能念在過去的君臣情分上放過他的孩子……
慕容竣是在與顔斌在對話,一旁沈嬌娘的臉色卻越來越沉。她明白這是慕容竣在給自己立威,隻不過是拿他的臣子開刀,殺給自己這個老婆子看。
慕容竣是一國之君需要立威沒錯,但也是她沈嬌娘的兒子,兒子當衆給老娘立威,個中滋味隻有當娘的人才能明白了……
耳畔傳來慕容竣依舊飄忽如遊絲的聲音,“顔都督還記得違軍令罪當怎樣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