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書桌邊坐下,随意地翻看桌上的一摞文件。
比賽日程表、媒體合作函、代言邀請……這個叫柏源的人,每天的日程都滿滿當當,真是精力充沛。
那為什麼他住的地方會有我這個閑人呢?
難道說,我是他請的保潔?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有這個可能。
話說他對保潔也太好了吧,吃住安排得這麼到位。
雖然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既然被人家雇傭了,還是不要随便揣測主人家的事情了。
然而按耐不住好奇心,我又翻了翻那疊文件,發現底下壓着幾本病曆。
是在全國各地重點醫院治療的記錄,甚至還有在國外特需診所就醫的診單。
病症,清一色都是:不明原因的間歇性失憶和永久性失語,疑似與創傷後神經系統失能有關。
一頁頁翻過去,每一頁的陪診人一欄都是同一個名字:柏源。
不知道他是陪誰去看病,像是走遍了世界上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診所。那個人對他一定很重要。
書桌上擺着一個待機狀态的筆記本電腦。我點亮屏幕,提示輸入鎖屏密碼。
我猶豫了一下,輸入了我的生日。
鎖屏解開了。
奇怪的人,為什麼會用保潔的生日當鎖屏密碼呢?
不會是想叫我給他清理存儲空間吧。
我打開他桌面上的一個文件夾,裡面存了一些照片和視頻。大部分是網球比賽現場實況錄像。還有一些像是朋友聚會、商業合作之類的。
畫面中人影駁雜,看得我腦袋一陣陣昏沉。
唯有其中一雙琥珀色眼眸的主人,他望向屏幕之外的眼神,令我莫名心頭發緊。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特别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卻總覺得我認得這雙眼睛。
溫柔的琥珀色幾乎要滿溢出屏幕,像畫筆下的顔料那樣暈染開來。恍惚中我看見,許多個夕陽西下的黃昏,這雙眼睛逐漸融入他身後火燒般壯麗的雲霞,映出誰人鮮潔的白色衣裙。
你是生活在屏幕那一頭的人嗎?
我伸手摸摸他的臉,指尖傳來電子屏幕冰涼的觸感。
……腦子,麻煩你動一下。我默默對自己說。
我仿佛聽見腦海深處傳來鏽住的齒輪艱難轉動的聲音。
腦子說:筆電隻是收納了他的影像資料,他本人并不在筆電裡面。他是真實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腦子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和你不同。他是公衆人物,與這個世界有着深切的聯系。而你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人關心。
嗯,我知道啊。
但是我心裡總覺得,我喜歡他。
像是在漫長無盡的歲月時空中,我一直喜歡他一樣。
明明我沒有其它任何記憶了。
唯獨這一份令人微微心痛的愛意,令我困惑,令我不得不質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怎麼樣才能離你更近一點呢?
客廳裡那堆雜亂無章擺放着的畫具沒來由地跳入我的腦海。
像是忽然得到了珍貴的啟示般,我迅速站起身,幾乎是跑着回到客廳。
剛才對那些雜亂擺放的顔料的嫌棄心思完全被我抛到腦後,我現在隻想着怎麼樣能讓它們在畫紙上擁有生命。
像是本能一樣,我想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表達我對他的愛。在我搭建的幻境,我想讓我和他都能變得完整起來。
我那支離破碎的記憶以及混亂無序的思維,不足以支撐我構建一個邏輯缜密的叙事。
但是我隻要靜心凝神,他的面容就會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宛如他正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将這幻覺般的影像投射在畫紙上,幾乎是描着他的輪廓,将他的模樣複現在紙上。
畫畫對我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是本能,是天賦,是不需要自我認知或社會意識就能完成的事情,也是我與這個世界發生聯系的唯一方式。
專心畫畫的時候,是感覺不到自我存在于世的。靈魂好似脫離了這個世界的束縛,和畫中人融為一體。
這種感覺令我癡迷。隻有活在絕對的幻想中,才會令我感覺自己真實地活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輕輕的扣門聲,然後是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我看了眼客廳的挂鐘,已經中午了。
我想起來,他在紙上留言說中午要讓人給我送飯的。
我連忙跑過去,看到一個高挑幹練的女子站在門口,手裡提着一個保溫飯盒。
她露出友好的笑容,将飯盒交到我手裡,說道:“柏哥親手做的。他本來忙得團團轉,還是堅持給你做飯,也不肯讓我們幫忙。”
她說的柏哥,就是柏源吧。感覺他在工作場所人緣很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