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伯賢立刻起身去扶,低聲要她小心,金茗全都看在眼裡,她摁滅手機屏幕,擡頭,看向簡歡,臉上的笑容依然明媚燦爛:“對了,我們都表演了,小學妹是不是該表演一個啊?”
飯桌上忽然寂靜,簡歡擡頭,發現所有人都神色莫測地盯着她,她突然意識到這話是對她說的。
她看向金茗,茫然地“啊”了聲,
什麼情況?為什麼突然要她表演?不是都結束了嗎?怎麼回事?
簡歡本來在一群大自己兩級的學姐學長中就不自在,現在忽然被點名,更是不自在了,面對衆多集中的目光,她的臉霎時紅透了,腦子裡空白一片。
當衆表演,誇張些說,不如讓她去死。
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整個飯桌的人都措手不及,和金茗交好的部長看了一眼邊伯賢左邊的金茗,又看了一眼他右邊的簡歡,心中有了數,猶豫片刻,表了立場:“是啊,小學妹有什麼想表演的嗎?随便唱首歌也行。”
其他人不明所以,不敢輕易出聲,隻是噙着微笑作壁上觀。
明晖心裡叫了一個糟糕,連忙出來打馬虎眼:“别吓着人家了啊,你們一個個的怎麼回事,人小學妹害羞的嘛。”
金茗看向邊伯賢,他皺眉看向她,眼神平淡而有些不悅,好啊,現在總算舍得給她一個表情了是不是?
她避開邊伯賢的目光,巧笑嫣然地盯着簡歡:“隻是唱歌嘛,這沒什麼好害羞的啊,不至于這樣都做不到吧,學妹?”
簡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被扯下水了,她不至于傻白甜到感覺不出自己被針對,頭皮有些發麻,怔然地看着金茗和邊伯賢之間的眼神互動,猛地,腦子裡一團漿糊忽地全都沉下去了,一片清明。
這兩個人鬧别扭了。
簡歡迅速地反應過來,有些不敢置信,但腦子裡又閃過其他片段,比如在操場和邊伯賢學長說話時,學姐看自己不善的眼神。
這一刻簡直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她從未覺得自己腦子轉得這麼快過,簡直聰明得令她自己都起雞皮疙瘩,一下子前後因果都聯系在一起了。
吃醋了。
她的喉嚨幹巴巴,吞了口口水,完全無法相信,自己這麼普通的人居然被牽扯進這樣的狗血誤會裡,親身體驗了修羅場。
有點興奮,但不該興奮吧,怎麼辦,該怎麼解釋?學姐肯定是誤會邊伯賢學長和自己有些什麼,所以吃醋了,但她怎麼說比較好?
解釋就是掩飾,但不解釋會更糟糕——
可怎麼解釋,她忽地有些心虛了,她對邊伯賢的念頭也不是那麼幹淨,确實看上人家的臉了,喜歡上人家的背肌了,覺得他低聲說話的樣子溫柔。
怎麼辦,說謊嗎?
“害羞嗎學妹,害羞不行啊,我知道很難,不過進了學生會就要學着成長,先從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開始吧,這都做不到嗎?”金茗笑着道。
看小姑娘垂着頭一直不說話,邊伯賢斂眉,正要開口。
“我确實做不到,”那個滿面通紅、結結巴巴的小姑娘忽地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她還是溫順的很,聲音低低的,“我不會唱歌,抱歉,金學姐。”
說自己不行,居然如此理直氣壯。
金茗收了笑意,冷聲道:“你不試試就知道自己不行?”
簡歡認真點頭:“嗯,因為是自己,所以知道。”
一貫走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不會允許、想象自己跌落,自然也不會明白,對于簡歡這樣常年仰望的人而言,承認自己不行,很簡單。
她僥幸見過山頂“一覽群山小”的風景,也知曉山腳處有讓人邁不動腳的小賣部,但大部分時間就是勤勤懇懇地在半山腰爬着,爬一會,歇一會,繼續爬。
那些頂尖的人立志要爬巍峨大山,那他們就去吧,眼前的小土丘就是她的目标。
邊伯賢眼神莫名地看了簡歡一會,那是種露骨的眼神,反複剮蹭着,緊貼着,沒有片刻的分離,在這種‘酷刑’種,簡歡的臉又慢慢紅了起來。
他忽地笑了笑,伸手去取了挂在椅子上的包和簡歡的包,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道:“我送她回去。”
簡歡沒回過神,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反應過來。
金茗看他,語氣不善:“什麼?”
邊伯賢甚至沒給她一個眼神,似乎用了最後的禮貌才壓低音量,語氣平穩中摻雜着奇異的急躁:“無聊得很,所以送她先回去。”
無聊得很?什麼意思?金茗沒察覺出邊伯賢語氣的異樣,隻覺自己的臉面有些挂不住。她要簡歡唱個歌怎麼了,他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落她的面子?!
金茗猛地站起來,可看着邊伯賢平靜的眉眼,她卻莫名地不敢再提高音量,聲音甚至有些抖:“飯都沒吃完。”
邊伯賢利落地挎上包,道了聲:“你們繼續。”
金茗忍不住提高音量:“去哪兒,邊伯賢。”
這一下店裡所有新生都看過來了,看到邊伯賢直勾勾地盯着簡歡了,看到金茗一臉難堪了,竊竊私語聲傳開來。
幾乎是幾秒内,場面忽地失去了控制,明晖心裡咯噔一下,目光觸及邊伯賢的身影,喉結動了動。
不會吧。
怎麼會?
不可能啊?
都多久沒觸點了,兩三年了吧,對吧,不可能——
邊伯賢忽地擡眼,漆黑的眼幾乎是亮得有兩團火在燒,那不正常的光多久沒見過了,每次一見都他媽是末日降臨。
明晖一瞬心裡撥涼撥涼。
完球,媽的,果然是邊伯賢,先前都他媽太乖太正常了,都差點讓他忘了這瘋子要是興奮起來有多危險!
他強忍住炸毛的沖動,幾乎是哀求般地看向邊伯賢,大哥你他媽把場子搞得太難看了,老子怎麼收拾啊!
可邊伯賢壓根沒有看他,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居高臨下地宣布:“簡歡發燒了,我送她回去。”
簡歡瞪大了眼睛:“我——”
“你發燒了。”邊伯賢看着她,再次道,他的眼睛黑沉沉的,雖是帶着笑,卻無端地令人發自骨子裡地畏懼,但在這種壓迫感,又帶來一種令人信服的魔力,讓簡歡有些恍惚覺得,事實如此。
金茗還想說什麼,一對上邊伯賢眼神,臉色霎時白了。
這眼神意味着什麼,她是知道的。
邊伯賢有個開關,關着的時候就是個正常人,好脾氣的正常人,要是不小心碰到了,那千萬不要違逆他,因為他成了我行我素的瘋子,瘋得徹骨,瘋得無法無天,命都不要。
小時候她見過一次這樣的眼神,那天她去邊伯賢家玩,他繼母戴了一條項鍊要出門,那條項鍊是邊伯賢親生母親的,在繼母坐在沙發上照鏡子的時候,他忽然不玩玩具了,扔下她,她追過去,看到邊伯賢突然伸手用力向後拽繼母脖子上的項鍊,活生生把繼母勒得摔倒在地,翻白眼,發出嘶啞的罵聲,細鍊深深陷進去,要把脖子截成兩半了,他就往後拖着,死都沒停手,她大叫起來,大人們趕來了,沒掰開他的手,打、罵、勸都沒用,她吓哭了,他像個瘋子一樣,他就要那條項鍊,眼裡隻有那條項鍊。
她是見過的。
金茗全身發冷。
簡歡更是莫名其妙,她總覺得周圍的氣氛一點即炸,下意識地捏住邊伯賢的袖子,小聲道:“我沒發燒,學長?”
她看起來有些害怕,有些乖。
邊伯賢一向以自我為中心慣了,他少有情緒上頭的時候,但一旦,情緒上來了,他不管,就由着情緒野狗似的四處咬人,管她怕不怕,喜歡她又怎麼樣,他想做什麼就做,天上星星月亮摘到手裡,玩厭了就丢下水道,想溜達,跟匹脫缰的野馬似的撒開蹄子在大城市中心闖蕩,紅綠燈還是車流都攔不住他,什麼都妨礙不了他,他已經走得夠忍耐了,耐心這破玩意他什麼時候有過,已經他媽地耗光了。
别人怎麼想于他何幹,場子多難看,他不在乎。
他要帶她走,告訴她自己心裡對她到底怎麼回事,然後管她答應不答應,把人摟在懷裡摁着親,像個強盜一樣,不是像,他本就是。
然後在這令人頭腦嗡嗡作響,血液滾燙、腎上腺素飙升的瘋狂暢想中,有個人極其小聲且怯懦地喊了聲:“學長?”
在這所有人神經緊繃的時刻,寂靜更令人窒息。
明晖已經麻木地在想該怎麼跟這群小雞崽子解釋文藝部部長忽然發狂了,說他被狗咬了得了狂犬病他們會信嗎?
那人又小聲地道了句:“學長,我沒發燒。”
這聲音太蒼白無力了,一瞬就淹沒在欲望的洪流中。
瘋狗要叼走一隻小白兔,那是死都不可能松嘴的,拿棍棒趕它沒用,那隻兔子隻會被咬斷喉嚨,死也是被咬死,死在它的嘴裡,它的利齒下。
在場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邊伯賢要簡歡,那他就會得到簡歡,誰都攔不了。
可,許久,許久,瘋狗沒動。
小白兔還活着。
半晌,衆人看到男人擡手捏了捏鼻梁,似乎是自嘲般地笑了聲,似乎他對自己都感到驚訝,又短促地笑了聲,然後,他斂去了眉眼間的戾氣,一擡眼,沒事人一樣勾起嘴角。
“就是看你臉紅了,開個玩笑。”
那天瘋狗沒咬死小白兔,後來叼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