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塊錢的地攤貨。
廉價。
土。
陳嬌嬌的東西,髒,他那麼有潔癖的人,卻留着,還保存得那麼好,那麼幹淨。
金茗在黎桓平靜的眼神中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卻又忍不住還是氣笑了:“真的,黎桓,我還真他媽慶幸陳嬌嬌死了,要讓她活着吹點枕邊風,你是不是能為了她背叛我們所有人啊?”
她淨挑着最傷人的話,惡毒地說:“聽到了沒,黎桓,我真慶幸你喜歡的人死了啊。”
黎桓看了她一眼,那眼裡沒有她。
他們這幫子算是發小,也算是狐朋狗友,說是世家交好,不過是一個圈子裡的公子哥大小姐湊團,大家都不是什麼幹淨背景出身,不管是暴發戶還是祖上的行當,錢來的不清白,父母不相愛,沒正常童年,性格怪異,内心畸形。
他們心疼彼此嗎?
不,他們連自己都不心疼。
所以并非是惺惺相惜才如此緊密地聯系,他們都不是正常人,自然不是為了情感,而是為了利益。
他們有一個需要共同守護的秘密,這是他們的核心。
一個罪惡的、血腥的秘密,這個秘密,讓他們互相監視,互相袒護,無人可逃,秘密像是垃圾,被丢在他們這個垃圾桶裡,在他們的肚子裡,在黑暗中腐爛。
無論是多麼腐臭,他們都會緊緊地纏着彼此,即使讓黑色的汁水滲到血液裡去,也要掩蓋住那會吸引來老鼠和野貓的腥臭味。
直到那個時刻。
像是幼時玩的老狼老狼幾點鐘的遊戲,他們會用力拽緊彼此的手,緊緊注視着怪物,直到那個時刻降臨。
黎桓不會松開金茗的手,哪怕她再出言不遜,他淡淡地應了聲:“嗯,我知道了。”
金茗從來都不能讓黎桓動怒,從小到大,十幾年,從不能。
“媽的。”
金茗憋了很久,再罵了一句:“媽的。”
黎桓擡頭望了眼天空,那雲薄卻密,一層一層,不知何時吹來的雲,不是積雨雲,卻擋住了天光。
金茗聽到他說:“你不用擔心。”
金茗倏忽咬緊了牙齒,低下了頭去,她沒有紅了眼圈,也沒有心頭酸澀,這句話實在是,沉甸甸的,令她不悅。
就好像回到那個時候,滂沱大雨,汽油的氣味彌漫,雨聲壓不住慌亂的心跳聲,他筆直地站在泥濘斑駁的廢車旁,對她說“你不用擔心”。
他看起來無事一身輕,可誰又幹淨。
他憑什麼就不擔心。
————
被啃了。
像隻狗一樣。學長真的像隻狗一樣。領地意識、占有欲都很強。
燈亮了。
邊伯賢開的。
學長在做什麼呢,單純的發洩情緒嗎?簡歡怔怔地擡手去摸咬痕,其實是能摸到凹痕的,牙口很好,印子很齊整,但隻摸了一下就被邊伯賢捉住了手。
她的手很冷。
她體寒,心寒,血液流的也慢。
“你喜歡我。”在那膠着的對視中,他緩緩地說,“歡歡,你得喜歡我。”
燈光暖橘色,可影子還是黑的。
簡歡就那麼平靜而溫柔地看着邊伯賢,她這個女孩子平時總是很溫柔的,裝出包容而無奈的神情,嘴角抿着帶一分平淡,眉目都微微揚起卻是三分燦爛,于是看起來便真誠地溫柔了。
人人都知道人真笑時,眉目都會笑,所以簡歡假笑時也是眉目彎彎,其實很好裝,如果對鏡子練上幾百遍,那演技,起碼用于生活中夠了。
“學長,”她輕聲說,“我喜歡你是不夠的。”
她沒有掙開邊伯賢的手,帶着他修長的手一起,反複地摩挲着自己鎖骨上的牙印,指腹蹭過那片皮膚,指腹感到暖意,脖頸卻是受了冷。
她掀起眼皮,平靜地問邊伯賢:“你為什麼喜歡我?”
有些人的人生成了小說,是金榜暢銷,人人閱之,有些人的人生即使成了小說,也是冷門偏僻,無人問津。
邊伯賢是前者,簡歡是後者。
父親扮演着一個一事無成的賭徒角色,在她的人生已經消失數年,虧空了她的家。
母親抱怨父親毀去了她的人生,終日喋喋不休。
她的祖父祖母因為她是個女孩,對她置之不理、視若無物,上一次聯系大約是一年前或兩年前。
叔叔舅舅都不是什麼好人,有好色的,有賭博的,很奇怪,小時候笑眯眯地抱着她、給過她紅包的人,卻偷走了她家的一切。
她沒有愛。
她想要很多很多愛,哪怕被愛毀掉。
她的童年到青春,是解析自己的朋友是怎麼背着她交了新的朋友,是察覺自己喜歡的男生怎麼喜歡其他女生,是從小調解父母因為金錢而争吵,是在痛苦時還得笑着安慰自己的母親,是自卑時還要誇贊他人的優秀。
是發現自己善良就會被人利用,虛僞反而得到贊揚,在這種種矛盾中,她站在了一個危險的平衡點上。
她不相信這些向她傾倒情緒垃圾的人會愛她。
她是一個笑點極低的人,因為笑是大家所喜歡的,所以無論他人說什麼她都笑,看起來就顯得開朗,就有了人緣。
她卻又是一個淚點極高的人,隻有這樣,她才能不輕易失去對自己情感的控制,在朋友哭的時候,她還能有餘力安慰。
但即使這樣,她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她還是很普通。
一個普通人的一生。簡歡想。就是一般的不幸,一般的幸,可以滿足,可以不忿。
而邊伯賢,他不一樣。
“學長,你不該喜歡我,”簡歡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說,她似乎是被什麼附身了似的跟着那聲音說出來,“你也不喜歡我。”
“你是為了逃開誰,才選擇喜歡我。”
她的心髒在跳動。
她第一次念出了那個陌生的名字,那個名字一直在她的耳邊徘徊,她聽到了這個名字,在混亂之中,也許是在客廳傳來的談論聲中,誰暴露了這個名字不重要,她聽到了,卻不知道它的含義。
“陳嬌嬌,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