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過來。”
下午六點後人潮瘋狂湧向食堂,基數過大的人類讓人心生厭煩,大約是每個人都在潛意識中察覺到,僅僅是進食一事,都有這麼多競争者。
簡歡在擁擠的人潮中依然顯得局促,她捏緊手,感受每一次與肢體接觸,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被邊伯賢約到食堂吃飯,她很意外。
許久不見,在住院期間也沒再來探望過她,簡歡一度以為這位捉摸不透的學長出于某種心理不想面對她。
但她又清楚,學長和晏惟不一樣,他不會自責——更為強大的自我主義吞噬了同理心。
他可以親吻她,說喜歡她。
他可以關心她,說想要她。
不過他絕不會不敢面對她,僅僅因為覺得對不起她。
畢竟,哪位收藏家會因為被人摔破了藏品而從此放棄收集。這又不是他的錯,對吧?簡歡清清楚楚地從那雙溫柔含笑的眼睛裡讀出了這一句話。
那麼。她忽而又想到。這樣的人會被道德綁架嗎?
顯然不會。
在如此擁擠的人潮中,周圍飯勺叮當,每個窗口都傳來不同但固定的話術:“要什麼”“魚香肉絲”“不要飯”“微辣”“不要辣”等。
食物的香氣浸進了衣服,那種油脂的濃郁氣味讓人莫名心急、煩躁、不安。
簡歡為避開端着飯菜、湯水的同學而費勁扭身,有點出汗。
拐彎、左邊。
描繪着林間小鹿的牆壁旁是情侶專座,在熱熱鬧鬧的聲音、氣味、圖像中,有一個人背對她坐着,後頸白皙。
對方在等人,修長的手指扶住脖子,微歪着頭,他的肩胛骨撐起了棉質衣物,簡歡明白那是很漂亮的線條,不是所有人都擁有。
在那個人回頭前,簡歡一度有數個逃跑的想法和解釋的理由。
最後,所有支線都走向一個結局。
她在猶豫中錯過了逃跑的時機。
“歡歡,過來。”
他穿着黑色長袖,回過頭時露出清晰的下颌,内雙很深的眼睛微微一彎就把簡歡勾住了,分明那不是勾人的弧度,而且也是一眼而已。
簡歡不理解自己如何在嘈雜的食堂裡,把他說的每一個字聽的那麼清楚。這份專注,絕不亞于做英語專四mini lecture的聽力。
有人的支配性僅僅是因為他叫邊伯賢而已。
好像是種本能,邊伯賢讓人有這種本能,把他說的話都聽進去。
“晚上好,”她走過去,拘謹地微彎腰,點頭,“邊學長。”
現在,她可以看到邊伯賢的全貌了。
很奇怪,經曆過一次争端的她已經在眉骨處留下傷疤,而身處争端中心的邊伯賢卻擁有沒有瑕疵的面貌。
為什麼?簡歡不自在地想。憑什麼?
“晚上好,”邊伯賢慢悠悠地把扶着脖子的手放下,壓在桌面上,然後眉眼彎彎地對簡歡笑,“一個人過來啦?真棒。”
簡歡扯起嘴角,尴尬地笑。
邊伯賢歪頭:“歡歡,你這是什麼表情?”
簡歡也想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她沒有坐下,所以正在無意識地俯視邊伯賢。從她和邊伯賢所有相處的經曆中找不出片刻,她能夠以這種姿勢将邊伯賢置于低處。
“嗯?”沒有得到回應,邊伯賢發出代表重複發問的單音節。
簡歡眨了眨眼,遲疑地遊覽他發問時習慣性舒展開的眉眼,并沒有從中讀出催促和不快的意味,于是緩慢地回答:“……好奇。”
她自我補充:“不明白學長叫我出來……有什麼事。”
“真的?”
邊伯賢撲哧一聲就笑出聲了,他對于面無表情但無比正經的人天生就有一種微妙的惡意——想要糾纏的惡意:“你怕我啊,歡歡。”
他屈起指骨抵住柔軟的嘴唇,輕聲歎息:“真難過啊。”
簡歡想說他騙人。
笑得眼睛都在發亮的人,分明沒有絲毫難過的意思。
但她沒說話,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嘴唇,柔軟的、粉色的,具有強烈象征意味的一塊部位,輕易被削瘦的骨節擠壓得變了形狀。
這一幕讓簡歡想起了住院時,那個在黑暗中幾乎沒有感覺的吻。他們并不是伴侶的關系,也不是家人和朋友,所以這是我國的社交禮儀無法解釋的一個吻。
如果一定要分類,難道屬于性騷擾?
可問題是,此時她的臉頰莫名發熱,也許她甚至沒有辦法向自己證明自己不願意。
“先坐吧。”
這是什麼呢?簡歡依言坐下,無害地看着邊伯賢。這一段沉默的時間很有意思,弱勢的一方絞盡腦汁想要拆解強勢的一方,而這種努力被強勢的一方看作是“可愛的小心思”。
“一定要這麼看我嗎?”邊伯賢對于很久沒有見的小學妹有無限的包容心,她本來就是所有小動作都很可愛的存在,受傷後也敢心大地走到他這個罪魁禍首的面前,用一種冷漠的、好奇的、單純的目光審視他。
他絲毫不懷疑,将這隻小兔子劃開皮膚,拆成骨頭,看起來也會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