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令的時候依然不緩不急,可能跟“你好嗎”“歡迎再來”等禮貌用語是一個語調,他說“媽的”也很斯文。
金茗霎時紅了眼眶。她難道摔一個杯子都不行了嗎?這時候,她又瞥到黎桓常年穿着的黃色小雞圍裙——瘋了。她不顧理智、毫無邏輯地想。這些人都瘋了!他們就是要護着那種可憐兮兮的女生!男人都會被可憐相欺騙!簡歡和陳嬌嬌一路貨色!黎桓和邊伯賢也是!
她生出了一種無人相信的悲戚,憤怒又無處發洩,忽而看黎桓就像看一個無藥可救的病人,而這種高高在上的視角讓她離奇地鎮定下來。
“你也會這麼跟陳嬌嬌說話嗎?”
金茗猛地伸手攥住了黎桓的圍裙,那隻可憐的小雞在她的手裡被揉成一團。“哪怕她想要揭發我們,想要讓我們這種人都去坐牢,你也喜歡她是不是?你就是喜歡那些下等人?”她陰冷地笑了聲,盯着黎桓波瀾不驚的臉孔,“可惜了,她連報仇都沒選你,而是選了邊伯賢。”
讓她大失所望,黎桓清冷的面上幾乎沒有任何情感波動,他連眼睛都未眨動,冷白的手隻是不容拒絕卻輕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放開。”他說。
在他看來,金茗就像一隻胡亂撕咬發洩的野獸,把幻覺當真實,逮到誰咬誰,沒有必要跟她講道理。
一向如此。
無論再怎樣出醜,黎桓都這樣看她。金茗驟然喘不上氣,憤怒到幾乎斷氣一般。她被壓在最深的水底,空氣不斷地從她胸腔裡逃出,拼命伸手,拼命掙紮,骨頭都伸斷了,指尖依然無法觸及平靜無波的水面。
不應該這樣,黎桓不應該站在水面上看她在水底掙紮。他們分明一起和那具屍體沉入了深淵,他們的清白一起埋葬在在彌漫汽油味和血腥味的雨天。
下來。
陪着我,不要讓我一個人。
“連你也這樣,”她忽而說,肩膀顫抖着,不知道哭還是笑,“明明我們是認識最早的,明明我們才是最好的。”
壓抑到了極緻,她用力一腳踢翻垃圾桶,讓陶瓷碎片和茶水混在一起流淌在剛剛拖幹淨的地面。
憑什麼。
憑什麼這麼幹淨。
明明我們都是肮髒的!不是嗎,不是嗎?金茗低着頭,抽噎的聲音逐漸清晰。她也聽見了,自己在笑。
“如果你不放棄繼承權,我本來可以嫁給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踢來踢去。徐滿滿會怎麼對我,你沒想過嗎?我本來可以嫁給你,我就不會喜歡上邊伯賢,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憑什麼,憑什麼覺得一切跟你沒關系?”
黎桓終于有了一絲反應——他垂下了細長的眼睫。
作為長子放棄了風投公司的繼承權,黎桓也放棄了既定的聯姻對象,放棄了從小朝夕相處的青梅竹馬。
精緻又幼小的公主再來到黎家的花園,她一如既往地輕車熟路穿過玫瑰園林,卻第一次被管家攔下。那時候太小了,金茗還很難理解發生了什麼。
可她現在懂了。
那是第一次,她發現作為工具失去效用的下場。她失去了玫瑰,失去了下午茶,也失去了清冷斯文的王子。
“哪怕一次,你站在我這邊。可以嗎?”
雨水滴落的回響中,女生的聲音仿佛來自最深的水底,空洞而遙遠。又如水草般柔軟,搖晃着糾纏上來,潮濕又緊密地包裹住了他。
她知道他最是長情,最容易心軟。
“不要陳嬌嬌,不要簡歡。”
“隻有我們好。”
揉成一團的小雞是來自陳嬌嬌的饋贈,現在它被金茗捏在掌心藏了起來,她怎麼能跟死去的人争?當然能了,她活着,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所有人都應該愛她。
愛她吧。
陪着她吧。
她已經沉底了,躺在那裡是這麼冷,從水面射進來的春光似乎很是明媚,她不需要。“陪着我吧。”她和一具永不腐爛的屍體躺在一起,久而久之,她卻腐爛了。“陪着我吧。”她說出口。
氣泡從她的肺裡被擠壓出來。
隻有那些氣泡浮上了水面,盈盈地亮了一瞬,“啵”一聲,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