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州蘋遠縣多丘陵,百姓以種植梯田水稻為生,唯有駐馬營鎮的于家,被撿回來的一門三兄弟,在他們的跛腳養父于老拐的帶領下,将後坡那片不好引水的地方,修道建渠,種了幾十畝茶樹。
天狩十年,于家兄弟三人先後成家,三對夫妻加上他們的老爹,一家七口不算優渥,誠也絕不拮據。
幾年後,于家大兒媳誕下一雙鳳龍,彼時朝廷因販賣絲綢賺了錢,三月忽然下令,要求澈州部分地區改稻為桑,蘋遠縣赫然在列。
百姓不被允許再種水稻,一時間,鎮上到處都是逼着百姓毀田的官府中人,于家的茶園也沒能幸免,二十多年的基業毀于一旦,于老拐痛心疾首,遂給大孫女取名“存秧”,給大孫子取名“存清”。
次年,于老三的孩子出生時,朝廷改稻為桑的政令并沒有真正成功,因為商賈富豪勾結地方官員,大肆低價收購耕地,強取豪奪,百姓失其田,生了亂。
朝廷派軍來鎮壓,死傷好多人,于老拐在這年病死,于家大孫也餓死于這場動亂中,讀過書的老三媳婦周冠庵,遂給女兒取名喚“霁塵”。
又兩年後,動亂平定,于老二迎來孩子降生,也是個丫頭,當時蘋遠縣的耕地已經全被強迫種成桑樹,于家全家都在給富商員外當傭戶,靠種桑養蠶勉強糊口。
百姓們受着雇主無所不用其極的盤剝,三百六十五,半日不敢歇,時時勤勞作,歲無裹腹糧,于家三丫頭遂取名“于粱”,乃盼朝廷順應天時地利,重新改桑為稻,還地于民,還糧于民。
可是,蒼天不遂生民願,富商廉價收走耕地,再租給農戶種植桑林,農戶青黃不接時,便不得不以勞力為抵押,向富商貸糧,成為佃戶,如此循環,百姓到死還不清地主債。
在員外富商和官員們歌舞升平酒肉穿腸時,于老大的媳婦因為過度勞累,流産了腹中胎兒,需要卧床休息,被東家曉得了,派夥計來桑林催逼于大媳婦上工,沖突中,于老大誤殺一個夥計。
東家是個富商員外,聽聞後帶人趕來桑林外,趕來于老大的茅草屋。
夥計的屍體被擡走了,地上那灘血已經洇進土地面,滿身珠光寶氣的中年男人,用手帕捂着口鼻,在昏暗逼仄的破房子裡掃一圈,掃見床上半死不活的于大媳婦,掃見床邊懵懂無知的于大丫頭。
他扭過頭來,睨着癱坐在角落顫抖的于大,淡淡道:“賤命不值錢,死就死了,不過他欠我的錢,得由你來償還,我看你家徒四壁,也拿不出二十幾兩銀來,唯有你家這個丫頭瞧着可人,予我帶走抵債。”
“不行!”媳婦和女兒是于老大的命,老實巴交的男人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抖若篩糠地跪在東家員外腳下求饒,“殺人償命我認了,我可以把這條命賠給你,但老爺你高擡貴手饒過我女兒,求求你,你高擡貴手呐!”
七尺漢子殺了人,又被威脅賣女兒,六神無主地匍匐在地,苦苦哀求,涕淚俱下,他可以去投案,他理應去投案。
富商員外不耐煩,擡腳将他踹翻:“我饒了你,那誰來賠償我的損失?于大,我勸你識時務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二十兩銀子買你一條命,還是挺劃算的,如果不然,我隻能去報官,讓你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又怎抵得過殺人誅心,他繼續蔑然道:“你償了命,你欠我的糧食還沒還完,你的妻女還是要被我帶走抵債,你說,這又是何必呢。”
富貴人視生民,命賤若蝼蟻,碾死不可惜。
于家其他兩兄弟聞訊趕來,富商員外最後沒有再走出這片桑林,他最錯誤的決定,是為了威脅于老大而不被人知,将他帶來的五六個夥計,打發去後面山裡處理那夥計的屍體。
“死透了。”于老三收回摸富商員外脈搏的手,撐着帶血的鋤頭從地上站起來,臉上濺着血,“二哥,接下來該怎麼辦?”
說完,他看了眼捂着孩子眼睛,靠在床頭哭泣的大嫂。
于老拐去世後,穩重的于老二成為兄弟三人的主心骨,他把從富商身上扒下來的好煙絲,點着抽兩口,再分别遞給大哥三弟抽。
沉默片刻,他把老實巴交的大哥,和聽話順從的三弟弟深深看着:“在那幾個夥計回來前,我們必須處理幹淨這裡,記住,”
他指着地上的屍體,指尖和聲線同樣的顫抖:“如若被盤問,那麼回答就是我們答應了賠錢後,他便獨自離開,其他的我們一概不知。”
富商員外的屍體,被扔到桑林後面有野豬出沒的山裡,當日深夜,鎮上有戶人家被盜,正是那富商的家。
幾年後,陽春三月,江州:
“這可是人參的葉子,據說大補特補,”九歲的混世魔王坐在石頭上,神秘兮兮從褲兜裡摸出片還沒有小拇指指甲蓋大的綠葉殘片,朝面前的胖丫頭一遞,“阿秧,你嘗嘗?”
十歲的秧秧已明理懂是非,是個大姑娘了,擺着手往後仰:“上回你從茅廁的地上撿槐花,我吃的最多,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這回真沒騙你,不信拉倒,”于老三家的小魔王轉移目标,看向旁邊躺在大石塊上看飛鳥的七歲丫頭,“阿粱,張嘴,啊——”
數飛鳥的于家老小,在走神中聽話地張開嘴,吃下二姐姐喂給的葉子。
“什麼味道?”九歲小魔王趴到小妹妹身邊,盯着小妹妹表情,目不轉睛。
秧秧也滿臉好奇蹲過來:“什麼味道?”
“沒得什麼味,嘗不出來。”阿粱被圍過來的兩個姐姐擋住視線,隻好坐起身,準備換個地方繼續看飛鳥。
被她的魔頭二姐姐扒拉胳膊:“不會吧,我爹爹同二伯講,這個人參可厲害了,用力聞聞都能強筋健骨,那葉子怎麼能沒……阿粱!”
小阿塵大聲驚呼,隻見小阿粱兩道鼻血勁道十足噴出來,登時吓壞了她兩個姐姐。
“水水水!”秧秧要拽阿粱起身,“快找水拍額頭!”
罪魁禍首眼疾手快,薅着小妹妹連滾帶爬,一把給她按進旁邊的小溪裡,路過的清澈溪水被瞬間染紅,血水又轉眼就被沖淡,消失不見。
阿粱整個腦袋被砸進水裡,呼吸不得,踹翻了阿塵才得以脫身,站在沒過膝蓋的小溪裡不停洗臉,從頭到尾,有條不紊。
秧秧飛快找來可以止血的草,站在岸邊揮手:“阿粱快過來,把這個吃了,止血的!”
“那是外傷用的,不能直接吃。”水裡的阿粱看一眼大姐姐手裡的草藥,淡淡拒絕。
被掀進水裡的阿塵渾身濕透,驚慌失措地爬起來:“不然去看大夫吧,這都不是流鼻血了,是噴鼻血,啊它還在噴,你快低頭低頭!”
阿粱:“……”
阿粱的七年奇妙人生,就是在兩位姐姐這樣親切的呵護下,平安度過的。
“我們去看大夫吧!”罪魁禍首不放心地建議。
阿粱毫不猶豫拒絕:“不去。”
“為什麼?”
“大夫問怎麼弄的,我說吃人參吃的,”阿粱直擊神魂問,“這像話嗎?”
傍晚回去,阿粱像丢了半條命,阿塵被她老爹爹追着揍,住在于氏茶林莊的人差不多都看見了,三老闆家的小魔頭,她又在渡劫唠。
阿塵狠狠挨了頓打,但是記吃不記打,屁股蛋不疼後,立馬拎着書袋子去找阿粱上學,結果二伯家沒人,二伯和二娘以及阿粱,罕見的都不在家。
秧秧一手拎着書袋子,一手拿着套燒餅夾油條吃,慢吞吞路過:“于霁塵,你屁股好啦啊!”
阿塵便和秧秧一起去學堂,順手搶走秧秧燒餅裡的油條吃:“阿粱哩?上哪塊去了。”
“去江甯了,”秧秧道:“你不曉得?”
阿塵一口咬下半截油條,嘴巴鼓成癞蛤蟆樣,說話嘟嘟哝哝:“江甯在哪邊,很遠嗎?她去江甯幹麼斯。”
秧秧道:“那天莊裡來了兩夫妻,帶着個小丫頭來做客,原本是讓那個小丫頭去找你玩的,但是三叔說你病了,就讓阿粱帶她去玩,那家人在此做客幾日,而後就邀請二叔一家去江甯玩啦,你剛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