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歐裡克看着他這副疏離有禮的模樣,感覺心髒被狠狠攥住,像是浸滿了水向下沉的海綿一樣,
昨晚開學典禮結束,他作為首席引着火蜥學院的新生到宿舍後,少有的喝醉了酒,一個人回到寝室。
學院的首席有獨享單間的特權,利歐裡克在接任後也分到了單獨的寝室,不過被他換成了雙人間。澤菲爾睡眠極淺還認床,他自己說是不習慣和别人一起睡,會睡不着,遑論要和不熟悉的人一起住。
酒精逐漸侵蝕了他的意識,他死死盯着對面的床鋪直到眼睛泛酸,像個落入陷阱無力擺脫的人,第一次遇見澤菲爾的那個午後,像是舊日回放一樣浮現腦海。
彼時他的母親剛剛去世不久,又一次被父親和情人的私生子們堵在花園裡欺辱,他被強迫戴上了蟲人面具,眼神餘光中看到籬笆一角開得燦爛的玫瑰花叢。
父親曾深深愛着母親辛西娅皇後,為博她一笑在皇宮各處種滿了玫瑰花,而今因情人的一句不喜歡盡數拔去,僅餘下這不起眼角落裡的一叢。
他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從籬笆後面走出一個男孩,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一隻手攥着一支紅玫瑰,金色的發絲被風吹得揚起,蔚藍色的眼睛又大又漂亮。
男孩看起來年紀還沒有他大,反倒堅定地擋在他前面拼命想要保護他,笨拙卻動人。
那一霎,他的世界裡隻有澤菲爾解着面具系帶的手指和近到拂過他眼睫的溫柔吐息,旁的人曾怎樣傷害到他,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意料之外的相遇是幸運還是不幸無從區分,施與者可以輕易地朝狼狽不堪的人伸出手,也能輕易地将給出的溫情收回。理智告訴他要離澤菲爾遠一點,隻是他對此無能為力,他既害怕會重蹈母親的覆轍,抗拒少年帶給他的溫暖,又被其深深吸引。
明明無數次準備拒絕,面對那個人的笑顔總是忍不住說出模棱兩可的話語,即便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卻無法否認相伴走過的時光、内心生出的幽微情感,早已無數次成為他力量的來源。
“蒼鹫學院那邊我會和凱蘭說,回來吧,澤菲爾。”
太詭異了。
澤菲爾興緻缺缺地聽着,有些想笑,他懷疑自己或許有點毛病,他還是覺得利歐裡克對他愛搭不理的時候更有意思,像是現在,他看着曾經很喜歡的好看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悲哀表情,心裡一絲觸動也無。
已經回不去了,他平靜地想。
别人可以停留在過去的記憶裡,他必須不斷往前走,不斷轉換陣地,不斷獲得所謂的嶄新人生,把一切都抛在身後。
這是澤菲爾的傲慢。
“——所以說,殿下,你不用勉強自己。”
利歐裡克的思緒戛然而止,他看向澤菲爾,眼瞳微微顫抖:“我沒有勉強……”
“是嗎?”澤菲爾神色平淡:“沒有改變現狀的意願就不要說要我留下的話了,這樣我會覺得——你隻是不甘心。”
利歐裡克惱火地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按在牆上,他比澤菲爾高出一頭,澤菲爾被他拉扯得幾乎雙腳離地。
“凱蘭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單純熱情的家夥,他拉攏你是為了利用你,利用你背後的家族,你到底明不明白…”
“沒關系呀,”澤菲爾歪頭笑笑:“隻有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才怕被别人利用,利用中隻要還剩那麼一絲真誠已經足夠了。”
“說到利用,殿下,你不也是一樣嗎?”
利歐裡不禁啞然,回憶起過去的一幕幕,他明知澤菲爾對自己有好感卻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示好,得知周圍人傳播薩默斯家小少爺單戀他的流言時也沒有制止。老皇帝以為他和薩默斯家族的繼承人關系匪淺,為了不得罪這個全星系最富有的家族,他不敢再放任自己的私生子們苛待先皇後留下的兒子,甚至把先皇後留下的遺物還給了他。
絕不是一樣的,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内心深處反駁,至少他絕不會因為私欲傷害自己的竹馬。
不過這樣虛僞的話就算現在說出來,澤菲爾也不會相信吧。
“開玩笑而已,說利用也太難聽了,之前都是我自願的。”澤菲爾淺淺笑:“這次選擇另外一個學院也是我自願的。”
“你不是說過…你喜歡我的嗎?”利歐裡克聲音沙啞,頹然地松開抓着澤菲爾衣領的雙手。
“是啊,不過現在不喜歡了。”澤菲爾輕描淡寫地說,他對上利歐裡克突然變得茫然無措的目光,甚至有心情慢吞吞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和你度過的時光很開心,所以我希望分别也是。”他語氣一轉,态度客氣:“謝謝學長關心,我還挺喜歡現在的學院的,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說完這話,也不管利歐裡克是何反應,微微欠身,轉頭離開了。
利歐裡克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神情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