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殊均死在那個春天,失去他以後,沈菁仿若大夢一場再沒醒來。
而那個冬天,北方大雪紛飛,南方寒氣刺骨,天氣冷得凍人,沈菁閉上了眼。
“這是哪裡?”
手肘撐着地面,她坐起來環顧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涼得沁人,她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卻失去了其餘所有的感知。
一個機械的聲音響起,從四面八方傳來,她覺得好像是在一個空曠的房間裡。
“你好,我是交易系統,經檢測,你符合進行交易的條件,若是同意交易,我将綁定你為交易人,請問你是否同意交易?”
沈菁不以為意,在黑暗中□□着手指,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夠跟它交易,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交易能打動自己。
“交易什麼?财富?生命?”
大概是感覺到她的不在意,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才沒有起伏地繼續道:“換你知曉真相,換你和你愛人掙脫命運擺布的機會怎麼樣?”
垂着的頭驟然擡起,眼神一厲:“什麼意思?”
“用你百年沉默黑屋的孤獨寂靜來換取真相以及你和謝殊均的複活來擺脫命運。”它的聲音語氣依舊生硬,将生生死死和命運擺布說得尤為輕巧。
沈菁是已死之人,能打動她的東西不多,它冷漠的提議正好字字敲打在她的心上。
幾乎不用思考,她的聲音擴散開,又在看不見的邊界又拍打回來:“好,交易。”
忽然亮起一盞昏黃的小燈,它擺放在不遠處的小桌上。沈菁向燈走去,透明的燈罩裡是細小的火苗筆直的豎着。
這裡沒有聲音沒有顔色,也沒有風沒有太陽。
伸手觸碰了下燈罩,觸感冰涼,映入眼簾的隻有半截手掌,其餘的仍是隐沒在黑暗中。
交易系統的聲音都透露着它的無情無欲:“交易協議内容為,沈菁在此屋内度過百年不得出聲,若百年期滿你未違規且意識清醒則判定成功,我将賦予你重來的機會,以3月25日為限,你将有無限次的複活機會,若在截止期限還未實現擺脫目标則真正死亡告别人世。”
3月25日,萬物複蘇,卻是謝殊均離開她的日子。
可沈菁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了,更何況這個勝利果實是她想瘋了、直到死也沒能得到的。
“我會在什麼時候複活?”
“3月25日,你有一年的時間,但你每一次複活都會離截止日期更近。”
在這時候她表現得冷靜得不得了:“殊均會記得嗎?”
系統冷漠道:“不會,隻有你會在一次次死亡中保留記憶,包括死亡時的疼痛和抵抗的無力。”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疼痛,一次次痛苦一次次絕望。
“真殘忍。”沈菁感歎着,拇指摩挲着燈罩,好半晌又輕輕一笑,“真好。”
系統不予評價,隻是向她确認:“是否同意交易?”
沈菁面露譏諷,哂笑一聲:“怎麼可能拒絕?我當然要同意。”
“現系統與沈菁簽訂交易協議。”那個聲音在空氣裡無處不在,一點不廢話,“沈菁,再次确認交易後,你将在沉默黑屋度過百年寂靜百年孤獨,沒有生老病死,也無需進食飲水,發出任何聲音則宣告失敗,失敗不做提醒不允結束,除死亡不能離開。”
“那我能做什麼?”
“你隻有這盞小燈,這間屋子。”
它的話在心裡經過翻譯補足,她垂下眼眸看着小火苗那一團半徑不足一掌的光暈,沒有再詢問。
系統見她不再出聲,便進行最後步驟:“沈菁,現向你進行最後确認,是否同意交易?”
那兩個字到了嘴邊,卻突然想起什麼,她擡頭看着面前的黑暗:“真相是什麼?”
“你赢了百年沉默黑屋才有資格知道。”它不為所動,拒絕回答。
真是冷漠啊。
“我同意交易。”
“協議簽訂完成。”
這六個字是沈菁百年時間最後聽到的話,也是這百年除了她的呼吸腳步和翻書聲以外最後聽到的聲音。
比黑夜還要濃郁的黑暗,比沉默還要寂靜的孤獨。
從一開始的看書、一遍遍欣賞字畫來消磨歲月,她将“不能出聲”四個字烙在骨子裡融進血液裡,卻在某一天無聲中驚覺不知道怎麼說話。
正所謂山中不知歲月,記憶漸漸模糊,有些部分已經開始缺失,她生怕自己忘了為什麼來這,更怕忘了謝殊均,她将不能宣之于口的話在心裡說給自己聽,也說給失去了好久好久的愛人聽。
對沈菁而言,比活在黑暗保持沉默更恐怖的是,明明感覺到記憶消逝卻隻能眼睜睜任由它消逝的無能為力。
她才明白,百年沉默黑屋最可怕的從來不是沉默、黑暗。
期滿釋放的那天,她才得以一見這間呆了百年的黑屋的模樣。
四四方方的屋子沒有屋頂,擡頭是熟悉的黑暗。這裡并沒有她曾經用腳步丈量的大,也沒有她伸直手臂探尋邊際以為的小,有好多書架林立,在這屋子裡顯得厚重,牆上有許多書畫,有她知道的,也有她從沒聽說的,就像那些書一樣。
空曠的地方在中間擺着一張小木桌,地上是一個軟墊。
張張嘴,好一會兒才找到如何發音,默念百年的文字說出口卻變得别扭和不習慣:“原來墊子上的花紋圖案是這樣啊。”這是她百年來唯一的栖身之處。
系統來得無聲:“這是某個文明的圖騰,就像你沒看懂的東西一樣,它不屬于你那個的世界。”
猜到了,但此刻重點不在這裡
“我赢了。”她陳述的語氣很沉靜,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站立在屋子中央的人明明渺小纖細,卻在系統看來高大無比:“是的,你是自我誕生以來唯一完成的人。”
它在廣袤的宇宙飄蕩了何止三四個百年。
“那我該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