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殊均紅了眼,極力忽視心中早就發現的真相。
從駕駛座爬出來,拖着一條腿艱難地來到副駕駛的位置。他想要把沈菁從車裡抱出來,可此時他一隻手已經骨折,光是看得到的,臉上身上都有傷口不停流血。
他發現,他怎麼也無法将沈菁弄出來。
狼狽,又無力到絕望。
“菁菁,菁菁。”
後面幸存的車被堵在這段路,不少人停車下來。
謝殊均轉頭看着不遠處的人,啞着嗓子呼喊:“可以幫幫我嗎,請幫幫我,我的妻子還在裡面。”
可這邊好幾輛車子都已經起火,圍觀的路人都恨不得逃得再遠些。
他乞求着,五髒六腑都在不适,可這些都不重要。
過了好會兒,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壯碩的男人猶豫好陣兒,還是大步跑過來。
謝殊均感激不已,可血湧上喉嚨又隻能咽下去,看着合着眼一動不動的沈菁,他隻能強撐着連說幾聲“謝謝”。
這麼多車撞在一起,車子變形的厲害。
幸運的是,他們的車開的最左邊的車道,謝殊均處在最左邊,又有安全氣囊,他這條命暫且還留着。
然而,不幸的是,沈菁承受了太多的撞擊,她此刻過分安靜,連腿也被卡住。
他看着沈菁蒼白的臉,神情有些恍惚。
眼看着火越來越大,唯二願意幫忙的人也沒有辦法了,況且他們看這女人從頭到尾完全沒有動彈過一下。
年輕姑娘瞄了謝殊均一眼,遲疑了下,伸出手指探了下沈菁的鼻息,臉色一變。她同壯碩男人對視一眼微微搖頭,男人懂了,下一秒看向謝殊均的眼神變的同情。
火勢愈兇,男人拉住謝殊均的胳膊往外撤:“走吧,火大了,小心等會兒炸了,你還有父母吧。”
他有,可是失去沈菁後,不光意味着他失去了愛人,還意味着命運依舊主宰了他們的未來。
這表明一切都注定是個悲劇。
他誰也護不住。
謝殊均看着迅速竄高的火焰,搖晃的火蛇像是惡意狂笑的惡魔。
穿過陰暗的火焰,他仿佛看到了沈菁的惶然不安。
她是不是在害怕?
怕這種疼痛,怕這場失敗,更怕再次陷入孤獨的、不知止境的循環往複的掙紮之中?
他能做什麼呢?如果痛到極緻,他可以換來陪她的可能嗎?
“我和我的妻子一起走過了十多年了,她離不了我的,我很愛她。”
說着,掙開男人鉗住他的手,泰然朝大火走去。他拖着殘破的身體,竟然也走的堅定無比。
沒有絲毫懼意,隻有愛意與絕望。
遠處的驚呼聲傳到耳邊,火焰的溫度傳到身上,這些都無法讓他有絲毫猶豫。
“你還在嗎?你回來了嗎?你可以讓時間重來對嗎?你會帶着菁菁去到哪個時間呢?”
身體痛苦至極,他忍不住咳了幾聲,咽下嘴裡的腥甜。
心裡的痛苦遠比□□來得猛烈,謝殊均說着這些話,目光始終看着他此行終點處的人。
拖着一條腿走路的姿勢并不好看,但每一步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勇敢和愛,是他腳下平坦的路。
朝陽沉默地望着他,心中巨大的悲恸下,目光已然喪失起伏,平靜到似乎無悲無喜,卻沉重怆然。
“下一次我會忘記嗎?”謝殊均哽咽着,向來矜貴的人語中哀求,“可不可以,讓我不要忘記。”
朝陽嘴唇翕張,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投身大火,他艱難地朝她伸出手:“至少,可以讓她不要這麼痛……”
它何嘗不想?
朝陽看着這一幕,輕聲道:“對不起,我也想,可是我沒有辦法。”
火光中,謝殊均似乎聽到了什麼,他擡頭望了一眼,隻一眼,他又重新望向身邊的人,目光依戀。
“菁菁,我愛你,等等我。”
擡手覆上她的手十指相扣,依靠在她腿邊,安然閉上眼。
火焰無情,他們的手緊緊相握。
退的遠遠的人群注視着這裡,有人心痛憐憫,有人紅着眼,有人舉着手機……
那個年輕的姑娘抹了把眼淚:“剛剛,剛剛我應該再試試的,萬一就救出來了呢。”
男人站在她身邊,神情不忍,輕輕搖搖頭,沒有搭腔。
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個女人十有八九已經死了。而且這火燒的這麼快,再不退,别說救人了,可能他們自己都要搭進去。
可是,這樣的危險裡都願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他們本就不可能是冷血之人,看到年輕的男人義無反顧地投身大火,震撼感動之下不免難過。
耳邊各種聲音撲過來,朝陽垂眸看着沈菁和謝殊均。
它伸出手,穿過火焰毫無感覺,卻也無法碰觸到他們。
沈菁的死,謝殊均的殉情,都給它帶來了巨大的悲傷。
還有憎恨,如此陌生的情感在這一刻無比清楚地認識到。
如果不是命運引它離開,是不是,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它該悔恨的。
朝陽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離開的,沈菁,我不該離開你的。”
空氣傳來細微的波動,朝陽閉閉眼,下一秒,冰冷憎恨的視線落在上空。
命運睜開眼睛,它先是巡視一遍周遭。
并沒有發現什麼,可它覺得這裡分明是存在什麼它不知道的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