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怔住了。
他能說實話嗎?
他敢說實話嗎?
九光是個慈悲的人,百姓不敢說的事,她會幫他們說。
“讓我猜一猜。”她走到老者面前:“半年來你們都沒有降服這頭老虎,說明你們其實打不過它。今天好不容易有人相助,卻沒有一擊緻命,你們便擔心日後老虎養好了傷會回來報複。村子裡沒有壯年男女,卻有孩子,那他們去哪了?全死了?應該不可能這麼巧。那就是都被抓走了,而且回不來,不然不會任由村子被老虎糟蹋。被誰抓走了呢?附近方圓百裡,隻有中山宗這麼一個勢力夠大的門派。所以你們不相信中山宗的道長會誠心幫忙,你們恨他們都不夠,怎麼會感恩戴德,那麼此刻的咒罵也就說得通了。”
“我說的對也不對?”九光擡起眼看向村民們。
大家都沉默下來,其中也有些人紅了眼眶。
彌鳯站得離她最近,是聽得最清楚的人,也聽得最震驚,聽完肝膽俱裂。難道這個村子的悲慘,是由中山宗造成的嗎?怎麼可能?
他嗫喏着出聲:“可是……”他不相信!
老者頂着彌鳯誠懇的真摯的詢問眼神,撇開臉躲避回答。
彌鳳又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在默認剛才九光說的話,還有老者身後的小男孩,神情充滿着純粹的敵意。
最終,他不得不承認這或許真的是事實的一部分,起碼村裡沒有壯年男女這件事,宗門脫不了幹系。
“……我追過去把這頭老虎打死,不讓它再為害村裡。”他低下頭承諾。
彌鳯頹然地拉着九光走進密林深處,讓村民們都先安心回去等消息。
同時,他對九光說道,用一種備受打擊、倍感羞愧的語氣:“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我會保護你,你跟我一起去吧,畢竟現在還在中山腳下。”
九光答應了。
于是他們倆獨自鑽入深山,追蹤受傷的老虎的蹤迹。
沿着血迹,他們順利地找到老虎,彌鳯從丹田運出靈力将它打死,用樹藤綁好屍體,準備帶回村裡。
彌鳯一路都在想怎麼向村裡道歉。等他回到宗門,他一定會放那些村民回家。平日裡他完全沒把這些毫無靈力的雜役們放在眼裡,可原來他們在村子裡都是頂梁柱一般,是可以守護村子、驅趕猛獸的人。要是村子裡有這些壯年男女,就不用害怕老虎了吧,他們自己就可以把老虎趕走。
他發誓要替宗門肅風正紀,知錯能改,一切都還來得及。
近日烏雲蔽日,天色昏沉,不出所料要下一場大雨。就在彌鳳和九光回程的途中,暴雨傾瀉而出。
彌鳳拉着九光躲進一處陌生的山洞。在他們踏入山洞的後一秒,轟雷在山林上空響起,洞内霎時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彌鳳上下摸自己的口袋,卻沒有找到火折子。
眼前亮起一抹指蓋大小的火光,映亮九光沉靜中顯露幾分蒼白的面容。
彌鳳轉頭在洞裡撿起一堆幹柴和雜草,從九光手中接過火折子點燃火堆,再擡頭才發現她臉色不對,驚訝道:“你怎麼了,為什麼面無血色?”
九光渾身發寒,明顯地感覺到天地間的靈氣逐漸被雨簾擠壓消散,讓她失去了護身的屏障,再也抵禦不住深秋的冷冽。
她搖搖頭,緩步走到火堆旁坐下,強撐着不動聲色,借明火溫暖自己,所幸有些效果。
見她沒什麼異樣,彌鳳便也放心坐下來,不過又心事重重起來。以前他從來都不知道,宗門是這麼治理百姓的……他不知道是失望更多,還是自責更多。
他忍不住向九光傾訴:“你說……”
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鼓起勇氣開口問:“你說,會不會是那些村民誤會了中山宗。也許宗門并不知道山腳下有一頭老虎為害一方,所以才沒有幫忙降伏;也許壯年人都是自願上山的,畢竟沐浴仙山的恩澤,是許多人心之所向。我看典籍上寫的,常常有百姓主動送兒女上玄鳥峰學藝,道理都是相通的,中山宗肯定也是一樣的情形,隻是其中許多人沒有天賦,才隻能幹一些雜活。”
甚至等不到聽完,九光先發出一聲冷笑:“哪裡一樣?玄鳥峰每日都在守護村民,中山宗怎麼配跟玄鳥峰比?”
她不能忍受玄鳥峰被曲解,或許是身體不适,難得尤為情緒激昂:“你根本沒有見到過玄鳥峰的景象,每旬峰内弟子都會下山巡視方圓數百裡的村莊,替村民解決疑難、除暴安良。玄鳥峰根本不會奴役百姓,他們自己耕種、織布、建造,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反觀你們,不過是高坐樓台、坐享其成罷了。”
彌鳳聽得快要無地自容了,把腦袋緊緊埋進胳膊裡。
過了許久,他終于想通,不再為宗門開脫,悶聲道:“明月姑娘,你說得對,宗門确實為百姓做的太少,但索取卻很多。”
九光緩一口氣,慢慢平複對中山宗的恨意,咽下許多未道出口的真相,以免暴露身份。
彌鳳反思自己,原來他才是更愚昧的那個人。以前他總覺得明月姑娘愚昧,因為她跟彌青表哥兩情相悅,僅僅因為彌青表哥對她好而已,卻不能看穿彌青表哥其實是對她移情,并非發自本心。
可經曆今日之事,他才發現明月姑娘并不是他所以為的那麼淺薄。
他擡起頭,發自内心地對九光說:“你的靈力雖然沒我強,但見識卻比我多得多。”
九光無奈地瞥他一眼,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