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本該給各位姐姐妹妹備上薄禮一份聊表心意,隻是這一路路途艱難,又恰逢劫難,害得今日囊中羞澀,就這麼空着手的來了,實在難以為情。今夜承蒙各位照顧,待我與夫君安置好,定會擺酒設宴,好生招待。”
“姐姐客氣了,你這般的神仙人物,光是得見一回便覺心中竊喜。”
“妹妹快别說那些客套話了,趕緊坐下來喝盞熱茶暖暖身子,我這兒多備了一個湯婆子,妹妹試試趁不趁手。”
杜婧帶着許茗因坐到人群的正中間,給她添了碗熱水,對着那爽朗的女子打趣道:
“大表嫂還是心細,我都沒想着給許姐姐備個湯婆子暖手。不過許姐姐出身富貴,可喝不慣我們的陳茶,隻能先将就着飲些熱水,等待會兒肉湯熬好了便換上那熱氣騰騰的肉湯給姐姐喝。”
許茗因沒有反駁杜婧的話,就這麼風輕雲淡地接下了她對自己的評價。
她本就是出身富貴,難得将就的世家嫡女,養尊處優和被人吹捧才是她生活的常态,做不來那等低下身段去迎合她人的事。
許茗因從口袋裡将糖全部掏出來擺在桌面上,大大方方地說:
“我和夫君路遇山匪,那夥人兇神惡煞地殺了我們商隊不少夥計,好在有忠仆護着我們離開才得以保全性命。隻是匆匆逃命難免慌張,竟也沒帶什麼行禮,如今唯有家中做的點心還算拿得出手,給各位姐姐妹妹甜甜嘴。”
她這話一出,杜婧就招呼着人來拿糖。
按照雲歸城的規矩,好友會飲時桌子是圍成一圈擺的,圍出來的空地有大有小,或是給才藝出衆的友人展示,或是讓主家炫耀新得來的歌姬舞姬。今夜圍得也不小,因為中間燃着一堆篝火,幾個丫鬟正熱火朝天地烤着肉。
因為女眷不飲酒,也沒有什麼敬酒的習慣,所以趁着拿糖的機會,那些小姐們便挨個湊到許茗因面前給她做了簡易的自我介紹,也相互說上了幾句話,這麼一來便算作認識了。
這上前來的排序也是有講究的,最先的肯定是杜婧。
她伸手先拿了一顆,然後才有人依次上來。
緊跟其後的是杜婧的大表嫂方川儀,也就是荀奉義的大嫂。她是個身材豐腴,爽朗大方的女子,穿着一身紅豔豔的裙子,頭上戴着兩朵紅色的絨花,她臉上的笑容格外真摯,說出來的話雖不夠得體,卻讓人覺得親和。
“呀,這湊近了看才能看出妹妹的好相貌啊,真是個美人。”
她說着撚了一顆糖攥在手心裡,笑呵呵地說:“瞧瞧瞧瞧,人家這點心做得可精巧了,用油紙一包都能帶着遠行,可不像府裡那些,放上一夜就得變了味兒。”
許茗因倒是喜歡她這種藏不住話的性子,笑着說:“像方姐姐這般人美嘴甜的,我最是喜歡了,若是尋好了住處,定要邀請姐姐來做客。”
“那感情好啊,隻是我得帶上我那木讷的二弟妹,否則她一個人待在家裡無趣,該暗暗罵我了。”
她說着一陣大笑,正好被走過來的二弟妹本人聽着,那文弱秀氣的女子極不文雅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可别了吧,大嫂慣愛拉着我一塊兒做個比較,就顯得你嘴甜了。”
她說罷也不管方川儀如何跳腳,遞了個盒子給許茗因,輕聲細語地說道:
“我姓王,又年長妹妹幾歲,便讨一句姐姐聽了。我這大嫂雖不着調,卻也屬實沒說錯,許妹妹确實生得好,這眼耳口鼻哪哪都好看。聽小弟奉義說許妹妹和夫君離家是為了尋找鲛人紗,正巧我娘家做的便是布莊書局的生意,雖沒有鲛人紗,卻也有好紗,妹妹看看這紗可還滿意,若是不嫌棄,等妹妹尋到了住處,我定多帶些上門拜訪,也省得那潑辣的大嫂又說我蹭着她的人情上門白吃白喝。”
許茗因笑着掀開盒子,裡面疊着一塊潔白無瑕的紗。
入手細膩,輕薄如羽翼,拿在手上還能看見手上的紋路,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許茗因收下了這份禮,“王姐姐費了心思送上如此寶物,茗因又怎會嫌棄,感激都來不及呢。荀家兩位公子真是好福氣,能得兩位姐姐這般的賢妻,妯娌和睦,定會家宅興旺。”
“還是許妹妹會說話,同樣是文绉绉的,許妹妹說的話就是比二弟妹好聽。”
王瑛輕嗤一聲,毫不客氣地說:“大嫂每回都上趕着讨這句罵,挨了罵還得來怪我,好沒道理。”
兩人鬥着嘴往回走,一個大方爽朗不怕她說,說不過就胡攪蠻纏,一個言語犀利毫不客氣,引經據典罵得厲害,看起來針鋒相對,卻也有着隔絕旁人的屏障,正如許茗因所說,荀家妯娌和睦。
隻是這和睦的方式看起來有點唬人。
女眷那邊氣氛打得火熱,男子這邊也不遑多讓,宋頌喝了幾杯酒,便開始和這一衆公子哥稱兄道弟了。聊起家中,隻管吹牛,什麼奢華說什麼,吹得連她自己都臉紅。
篝火燃得很旺,烤肉的香味逐漸占據這個院落,天上的彎月明亮,遠處還有海浪聲隐隐傳來。
宋頌看着許茗因在女眷裡如魚得水的樣子,笑得很是輕松。
如果今天隻有她一個人赴宴,她會非常忐忑,仔細斟酌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生怕露出馬腳。
還好有許茗因,讓她可以安心地吃喝玩樂,和這群世家公子插科打诨。世家大族出身的姐姐會讓她的可信度水漲船高,畢竟有的東西光靠她演是演不出來的。
“宋兄快嘗一口這鹿肉,天太冷了,吃鹿肉暖暖身子。”
“好的好的。”宋頌害怕太補,隻随意嘗了一兩口,然後繼續端着碗喝肉湯。
“宋賢弟快來鬥詩,程兄下了大彩頭!”
“不會不會,我打小上學就是睡覺,夫子竹條都打斷好些根了。”宋頌一臉混不吝地說,“若是有一盅骰子或一盒撲克牌,我倒是能和幾位兄長玩玩。”
“宋兄竟還好賭?這賭可沾不得,輕則妻離子散,重則傾家蕩産,不是好玩意兒。”
“并非賭,隻是酒桌上的助興玩法。我從小頑劣,結識的好友也不是好學的,所以會飲從不吟詩作對,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法。比如大話骰,咱們每人一盅骰子,搖好後輪着報點數,若是輪到我這兒,我覺得沒這麼多,我便開了,開後若是有我就受罰,若沒有就是被開的那人受罰,飲酒是罰,作詩也是罰,不過尋個熱鬧。”
“這個有意思,我這便差人去買骰子。程兄總是邀人鬥詩,這回要是輸了,我定讓他作個夠。”
荀奉義說着又問了一些細節,把規則摸清後就躍躍欲試地等着骰子來。
他們也分了兩撥,玩骰子的坐一塊兒,還是想文雅些的就做另一邊。
今夜這場會飲其實就是為了宋頌辦的,她們二人憑空出現在雲歸城外,免不了引人忌憚,這場宴席就是為了探她們的底,看她們來得究竟善是不善。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今晚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許茗因身上,是無底線地将就,也是另一種試探。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過了今晚,她們就會被雲歸城的上流圈子徹底接納。
他們認可了她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