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着,捶着小幾想起先皇後,沒坐上這龍椅前,一家子和樂美滿……
他是頭胎,他母親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他,差點丢了半條命,因此愛如珠寶,望他繼承趙家家業。倒是二郎,自小最愛胡鬧,常被他和先後忽略。
太子還在聲淚俱下的忏悔。
皇帝看着痛哭的大兒子,心軟了幾分。
“朕沒幾年活頭了,你安分些,莫再惹是生非。”
“父皇——兒臣知錯了。”
太子趴在他膝頭嚎啕大哭。
皇帝撫摸着他的後腦,若有所思地說:“二郎的确功高蓋主……”
“是兒臣的錯,兒臣不該猜忌二弟——”
“你身為太子當為天下表率,明日上表自求罰俸一年,禁足一月。”
“兒臣領命,多謝父皇……”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大郎,你要謹記啊。”
趙钺眼中神色動容,鄭重地道:“兒臣,記住了。”
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打在來人的油紙傘上。
府衙的雜役昨夜喝多了酒,正困倦着,待看清來人穿着淺绯色的官袍,趕忙立正身子笑臉看去。
那位大人身形修長,走路不緊不慢,腰側露出銀魚袋的一角,愈發顯得人從容清雅,公子無雙了!
來人正是聞皎。
“大人——雨天路滑,您小心些。”獄卒趕忙上前,他提醒聞皎主義腳下的石子路:“大門還未修繕好,泥沾了水滑不溜秋……”
聞皎提着衣擺跨過泥坑,對他道了聲:“多謝。”
那種穿透雨幕的空曠和泠然,讓雜役愣了一拍。
“大人親自來此,可是有公事?”
“我是新上任的大理寺正,你可否帶我去見少卿大人?”
“原來是寺正大人,大人貴姓?”雜役引着她進了大理寺,繞過獬豸照壁,折向右側,經過一扇月洞門,便是大理寺卿崔行儉的官署。
院中種着幾株秀竹,翠綠的葉子上還有未幹的水珠,當是剛剛澆過水,越發襯得竹子清新雅緻。
雜役不知為何竟覺得剛上任的寺正大人與這秀竹是極為相似。
他晃晃腦袋,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抛出腦子。定然是他吃醉了酒,腦子還未清醒……
聞皎站在庭院裡,高聲對着禁閉的屋門行禮:“少卿大人,聞皎前來赴任。”
屋子被人從裡打開,雜役沖他笑了下,朝屋内做了個“請”的姿勢。
崔行儉坐在靠窗的紫檀木幾後,見她進來便停下來看竹簡的動作。
“聞大人,坐。”
“多謝大人。”
他在打量聞皎的同時,聞皎也在打量着他。她這位上峰不到而立的年紀便已貴為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出身定是貴中之貴。
“你可有斷案的經驗?”
“下官未曾斷過案。”
“讀過什麼律法?”
聞皎搖搖頭,“下官未曾讀過律法。”
“哒。”
崔行儉握着竹簡敲了下木幾,似乎不悅她的回答,他擱下竹簡在身後的博古架裡找了會兒,取了冊新的《大梁律》和一堆文書給她。
“這些你十日内讀完。”
“是。”
“我不喜宴飲,便不為你設宴接風洗塵了,無事便退下吧。”崔行儉骨節分明的手指剝開竹簡,又低頭去研究律法了。
聞皎隻得起身告辭。
崔行儉給她的文書是他早前任大理寺丞的記錄,卷宗旁還寫着他的心得和斷案依據。
楷書清正雅緻,是典型的文人字。
就連一并給她的《大梁律》,編纂者的署名中也有崔行儉。
趁着晌午用飯的間隙,聞皎問負責給自己跑腿的雜役:“《大梁律》是少卿大人主修的?”
“是呢。”雜役奉茶給她,晌午天熱,他邊給聞皎扇風邊說:“您甭瞧崔大人是清貴的世家公子,他在刑獄訴訟之道極有建樹,修的律陛下都贊歎……”
崔姓是世族大姓,有兩個極為顯赫的家族,分别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若單論門第,前者更清貴顯要些。
“崔大人是出自哪個崔氏?”
“清河崔,還是清河崔氏長房嫡出的大公子。”
雜役話裡帶着豔羨:“那樣好的出生,竟來我們大理寺任職,咱們衙門面上都有光呢。”
聞皎呵呵一笑。
正要踏入飯堂,背後有人撞開她,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那人穿着深綠色的闌衫,六品的官竟是半點沒把她這個“上峰”放在眼裡。
雜役趕忙解釋:“大人莫惱,這是咱們衙門出了名的瘋子,辦起案來不眠不休,用飯都跟打仗似的!”
雜役剛說完,那人已經端着食盒沖了出去,竟是忙的連頭都不曾擡一下。
“那人是誰?”
“他叫張遷,是大理寺丞。先前那位寺正大人常年卧病,張遷偶爾也代為審理……”雜役偷觑着聞皎的臉色,看到她沒有不悅的表情才接着說:“如今大人您來了,審案自然是您做主了。”
聞皎所任的大理寺正是直接負責審理案件的最高官吏,再往下便是大理寺丞,從六品上,例有六人,專負責審查地方各州司法案件。
他能代行大理寺正的審案斷獄之權,想必是原定要升任的寺正了。
“張遷。”
聞皎默念了遍這個名字,崔行儉給他的文書裡此人的名字也頻頻出現,是個斷獄的好手。
“一會兒咱們去瞧瞧張大人斷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