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守衛掃了眼魚符,很快雙手捧着還給聞皎。
前些日子她常出入宮阙,守衛印象深刻,是以客氣的對聞皎道:“聞大人,慢走。”
走在她身後的張遷将這一幕看在眼裡。
他冷哼了聲,遞上自己的魚符。
“大人瞧着面生。”
張遷接過魚符别回腰間,陰陽怪氣地對着守衛說:“那是自然,比不得聞大人得聖眷!”
聞皎懶得與他計較,來時大理寺派了公車,她先上了車。
不一會兒,張遷掀開車簾坐了進來。
大理寺的公車不大,兩人隻能并排而坐,胳膊挨着胳膊,擁擠的很。
簾子放下,張遷再沉不住氣:“聞大人慣會揣摩聖意,阿谀奉上,難怪能從翰林學士直接授為寺正。”
“我怎麼就阿谀奉上了?”
“陛下有意輕判,你不顧法理也說要輕判,不是阿谀奉承是什麼?!”
“張大人,你覺得律法的制定是為了什麼?”
張遷沒想到她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默然片刻後回答她:“為了嚴明法度,富國強兵!”
聞皎盯着眼前的簾子有些出神,她忍不住失望,她本以為張遷是為正義,為公道……可他信仰的律法竟隻是為了富國強兵的法,是為了帝王霸業的法。
“可我覺得律法的存在是為了人心向善。”
張遷冷笑,“聞大人還沒有判過案子吧?你隻會滿口仁義道德,若無嚴刑峻法,怎制得住那些魑魅魍魉。”
“張大人日日接觸的都是惡人,這樣想不足為奇,可世上還有許多好人。”
“聞大人的儒生之言對着百姓講也就罷了,我從未見古往今來哪個朝廷不是以法為治。仁義道德不過是借以馴服那些愚民的工具,隻有畏懼和疼痛才能讓他們真正的信服!”
這不隻是張遷的想法,更是這個時代百官的想法。
馬車外傳來雜役的提醒:“聞大人,張大人,到了。”
“張大人,你我道不同,隻是此案我是主審,恐怕要推翻你的判決了。”
聞皎說完,起身掀開了車簾。
日光湧入馬車,她站在大理寺高大恢弘的衙門之下,寬大的官袍被風吹的卷起,愈發顯得身形似修竹子般清雅。
張遷的心底升起一股異樣,多年後垂垂老矣的他每當聽人提起聞皎,都會想到大理寺衙門下的背影……
皇帝隻給了三日時間,聞皎先調了卷宗。
卷宗與訴狀的内容一緻,但交代的更細緻些——連王大有中刀的部位、深淺和斷掉的兩根指頭都一一言明。
蹊跷的是傷口都不深,即便再多上十刀也要不了人的性命。
并不像誠心要害人的。
也許這些問題在她見到李二丫之後便會解決。
合上卷宗,聞皎吩咐雜役:“帶李二丫。”
少女被人領着進來,鐐铐鎖着她的手腕和腳腕,二丫跨過門檻,往裡頭瞄了一眼。
這一眼險些把她的魂吓飛。
屋子裡頭昏暗的可怕,隻有木桌之上有盞亮些的油燈,一人坐在後頭,臉上火光跳動,好不吓人。
二丫被獄卒推了把,跪倒在桌前。
她戰戰兢兢地擡頭,瞥見男子修飾的極為幹淨的下巴。
再往上,是一張清俊的近乎秀氣的臉。
二丫忽然就沒那麼害怕了。
“你是李二丫?”
少女抖着聲回答:“是。”
“多大了?”
以往審訊,那些人從不問她年歲,李二丫愣了下,顫顫巍巍地答道:“十五。”
“為什麼想殺王大有?”
“他,他惡心——”
“他是你的未婚夫。”
“不是!大人,家父和家母剛走沒多久,叔父就逼迫我與他定親,若是個模樣俊俏的也罷了,他生的像頭牛,還坡腳,大人,你知道人長得像牛是什麼模樣嗎……”二丫越說越委屈,竟捂着臉哭起來。
聞皎一時語塞,拿起驚堂木拍下,“肅靜。”
二丫吓得抖了抖。
“你是誠心殺他?”
“我,我隻是想切了他的鳥——”
“到底想不想殺他?!”
“我,我不想——我紮他别處都沒有用力氣,隻是這瘸子躲的好,總是不讓我紮到他……我沒有想殺他!”
“你可有證據?”
“我娘以前是賣雲英雞蛋的,怕家裡的母雞被糟蹋,會把公雞閹了。此事街坊鄰居都是知道的,我自小習得這個本領,閹雞和閹人大約是一樣的……”
“那你為何又斷了他兩指?”
李二丫哭哭啼啼的陳述:“他捂着那裡,我這才用力刺下去的,誰知這個坡子甯可斷指都不松開……”
問完李二丫後,聞皎傳了她的母舅曹阿狗問話,狀似無意的問起李二丫母親的舊事。李二丫的母親的确是會賣些雲英雞蛋做營生。
那麼此案便不是謀殺案,而是故意傷人案了。
聞皎拟定了判決,入宮向皇帝陳明實情。
彼時皇帝正抱着九皇子享受父子天倫,聽聞李二丫實則是想閹了王大有的事,捋着胡子笑得合不攏嘴。
“這是個奇女子了,既如此,愛卿怎麼判?”
“按《刑律》第七條,故意傷人者受杖刑,斷人二指,需受八十杖。隻是李二丫罪不至死,又是纖弱女子,八十杖恐奪了其性命。臣想判其實受四十杖,分兩次執行,另四十杖準其納财物代替。”
皇帝笑着說好,國朝初定,他向來反對嚴刑峻法,況且這李二丫正當生育之齡,若是重責隻怕落下殘疾,日後便不能生養了……
“愛卿仁善,如此便依你說的處置。”
聞皎不敢居功,奉承着說:“陛下仁慈,是百姓之幸。”
“你在大理寺忙否?”
“聞皎新官上任,還在适應,許多事都還是同僚在做。”
“嗯。”皇帝輕推了下懷中的九皇子,并未聽清她的話,笑着說:“父皇抱不動了,腿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