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皎悠悠轉醒。
藍紅色相間的藻井瑰麗絢爛,如星空橫亘——這不是她的家。
她支撐着坐起來,動作間頓時頭疼欲裂,昏迷前的記憶一股腦兒湧入腦海。
趙铎坐在她正前方,氣質沉靜,眼底卻有滔滔江水。
聞皎不确定他是否發現了端倪,試探地道:“殿下?”
趙铎登時站起來,“你找死——聞皎,你找死!”
兩軍對壘尚能指揮若定的趙铎,暴躁地來回踱步,目眦欲裂,胸膛起起伏伏,最後隻蹦出一句——“你好大的膽子!”
始作俑者神色平靜,似是早有心理準備。
這個秘密她藏了二十四年,還是被發現了……
她以為她會慌亂,會懼怕,可是事情發生後,她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眼下她和趙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為了大局也會替她遮掩的。
這也是趙铎憤怒的根源。
聞皎心神略定,跪下來請罪,“微臣有罪。”
“你欺君罔上——百死難辭!”
“是。”
趙铎愈發暴怒,擡腳便要踹去,“你——”
聞皎直身跪着,白色單衣愈發顯得身量輕薄,一腳下去沒準踢掉半條命。
趙铎洩了氣,算了,他不打女人!
轉念又氣不過,隻好憤憤地捶在桌子上,拂袖掃落茶具。
“你敢算計孤——”
“微臣一介女流,想在亂世活下來,不得已才女扮男裝。欺騙殿下,亦是身不由己。”聞皎并非為自己狡辯,而是在說事實。她見趙铎沒有阻止自己說話的意思,将身世娓娓道來。
阿父早亡時,阿娘正懷着她。
阿娘不忍辛苦掙下的家業被族中收走,謊稱她是男兒。
她為了家裡,為了阿娘一直扮做男孩兒。後來天下大亂,各地擁兵自保。她不忍抛棄家人,隻能拿起武器對抗。
一步錯,步步錯。
趙铎心中唏噓不已。
“你沒想過被發現是什麼後果?”
“微臣孑然一身,到那時不過頭點地爾。”
趙铎默默無言。
是啊,她一路走來,何時有過退路。
“孤會替你保守秘密。”
“微臣叩謝殿下。殿下隆恩,微臣百死不忘!”
趙铎冷哼,暗道“你算計孤的事,孤可記下了!”
聞皎嘴角泛起松快的笑意,趙铎并非心胸狹窄之人,如今不過是還在氣頭上,待他脾氣下去,必不會将此事放在心上。
這一遭,總算讓她挺過了。
“殿下,微臣有一疑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趙铎最煩扭扭捏捏,冷眼睨過去。
“公主殿下似乎并不知此酒的古怪,不知是誰向公主獻了此酒?”
趙铎神色一沉,“孤會調查的,若無事你歸家去吧。”
聞皎眸色一黯,“是。”
走時,趙铎瞥見她珠白色的闌珊,躞蹀帶緊緊束在腰間。先前瞧她這副身量,心底總鄙夷好端端男子竟故作婦人姿态,如今卻覺得,女兒家有英氣,端的是飒爽之姿,真一奇女子也。
皇帝果然得了消息,閑談間問起他聲勢浩大地從公主府帶走聞皎之事。
趙铎抓起一把棋子,極為激動地開始怒斥趙廣昌。
“父皇不知,唉——唉——兒臣說這個恐污了父皇的耳朵!廣昌這厮,越發不成規矩!竟——竟!”
皇帝不明就裡,頭回見趙铎漲紅了臉,詫異道:“到底怎麼了?”
“他送阿铮的酒裡下了藥。”
“鹿茸、虎鞭……”
皇帝啞然失笑,“他呀。”
“若是這些也就罷了,還有鐘乳、硫磺、丹砂……”
皇帝越聽眉頭越緊,他是武人出身,最不喜前朝那些服食五食散,作飄飄欲仙狀的士族,這些成分可都是五食散的原料。
“兒臣府上曾夫子擅治此症,那日聞皎昏迷不清,兒臣怕出事才将他帶回府。不料阿铮竟也飲了此酒。”
“這酒是廣昌給铮兒的?”
“是。”
“愈發沒規矩了!”皇帝面色沉沉,思索了會兒卻道,“他年輕,不經事兒,定是西北那底下子人哄他的!”
趙铎笑了笑,并不意外皇帝的轉變。“是。”
“铮兒沒事吧?”
“曾夫子瞧過了,沒什麼大礙。”
皇帝平淡地應了聲,“朕要立蕭氏為後,她心裡不痛快。你呢?”
“蕭氏伺候父皇有功,父皇若想,便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