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皎不以為意,“殿下,臣跟着您幹的都是掉腦袋的事。”
言下之意連死都不怕,還怕被他看去?
趙铎愣住,随即輕嗤了聲。
餘光瞥見孫熊疾步而來。
“站住!”
孫熊揣着寶貝疙瘩愣在原地。
老遠就瞥見聞皎隻着單衣跪在地上,心想殿下果然還是最寵愛自己!孫熊不由暗喜,捧着寶盒乖巧地站住不動。
直到殿内的人起身,孫熊得了顔色,這才兩步并作散步踏入殿内,“殿下,臣拿到虎符了!”
孫熊單膝下跪,将寶盒舉國頭頂。
趙铎雙手接過,一手拖着,從寶盒裡取出金燦燦的虎符,又從袖中取過另外一半。
虎頭對虎頭,虎爪對虎爪。
嚴絲合縫。
“恭喜殿下,得償所願!”
虎符上的紋路栩栩如生,戴着玉扳指的手摩挲着,趙铎朗聲笑道,“卿實功不可沒!”
此前這半虎符一直在皇帝手中,沒有完整的虎符,他的東宮之位便不穩。
宮變平定那日,父皇不肯将虎符給他。
衆目睽睽之下,趙铎也不好做的太過。
所以他讓孫熊随侍父皇左右。
至于孫熊如何讓皇帝交出虎符,他不在乎。
“……陛下讓臣捎句話給殿下。”
“說,”
孫熊撓了撓頭,再次陳明是老皇帝的話,不是他的話。“朕老矣,唯願見汝兄弟和睦,共守宗廟,則天下頌汝之仁。”
父皇這是為九郎和求情呢。
趙铎輕笑,“也罷,聞皎,你來看這幾個字,哪個做九郎的封号合适?”
聞皎接過文書,上頭有“吳、魯、韓、宋、恪”等字,其中吳和魯的封号最為尊貴。
“臣以為吳字最佳。吳地富庶,遠離京畿,其俗多尚安逸。”
既不叫天下人覺得趙铎薄待了兄弟,又能将趙巽打發的遠遠的,不怕他有能力造反,可謂一箭三雕。
趙铎會心一笑,“拟旨吧。”
“是。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請。”
趙铎心情正佳,“但說無妨。”
“崔行儉在宮變之前已猜出了臣的身份,卻并未揭發,臣想一解心頭之惑。”
趙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當她以為趙铎不會同意的時候,他卻異常柔和地道,“去吧。”
世家勢大,崔氏更是世家之首。
太子可殺,崔氏卻不能一以殺之。
趙铎另辟府宅,關押了一幹造反的世家。
聞皎出示印信。
負責看守的官兵恭敬地讓開兩步,黑色大門轟然開啟。一股蕭索之氣撲面而來,仿佛一下子從陽間來到地域。
牆裡的陽光都與牆外的不同,缺少了一種叫生機的東西。
提着食盒,她踏入崔行儉被軟禁的庭院。
院子促狹的可憐,一打眼便看完了全貌。小院西邊種着棵垂柳,崔行儉盤腿坐在樹下,枯發用木簪固定在腦後,幹澀的手指撫過琴弦。
“铮——”
“你來了。”
聞皎放下食盒,盤腿在泥地上坐下。
“我想你應當有話對我說。”
讓崔疣拜她為師,是崔家的決定。崔家在最後,并沒有堅定地支持太子,而是為将寶押在了趙铎身上!
崔行儉撥動琴弦,一股曠然的憂愁流出指尖。
“在說那些話前,我有一個故事要講。”
“靜聞其詳。”
“?易經?有言,奇數為陽,偶數為陰。是以,世家視雙生子為不祥。”
“二十九年前,崔氏誕下一對雙生子,按規矩,長者留下,幼者溺斃。”
“可這對雙生子的母親以死相逼,割下青絲自願剃度出家,代子受過。那個孩子活了下來,養在偏遠的莊子上,缺衣短食,在他弱冠之年才被賜以崔疣之名。”
聞皎悲憫地看着他。
“那一年,梁國公勤王有功被封為梁王。梁王世子有意拉攏我父,可梁王次子也骁勇異常,野心勃勃。我勸阿父将二弟接回,多一個選擇,便多一分希望。”
他與崔中書站隊太子,而崔疣則通過她成為趙铎的人。
“你為何不揭發我?”
“是我欠阿疣的。前半生,他被困在莊子裡。後半生,我代替他成為崔疣。”
崔行儉輕撫琴弦,拾起邊上的手書。
“這是我新整理的律令,若你覺得好,便叫人推行下去。民生多艱,寬刑省獄才是治世之道。”
“我可以替你向殿下求情。”
他搖頭,“崔氏勢大,不破不立。”
聞皎拿起他的手書,《大梁律》上修修補補,墨香尤在。
“聞皎,我羨慕你。”
“羨慕你一無所累,敢說敢做。”
她擠出笑。
“還有,請你代我向應齊嶽道以歉意。因為我插手,叫他失去了母親。”
“我會轉達的。”
“阿疣,勞你照顧了。”
“好。”
崔行儉從食盒裡取了酒,作為一個兄長,他能為崔疣做的,隻能是代他向聞皎敬酒。
清河崔氏的公子,頭一次低頭為旁人斟酒。
“聞皎,我敬你。”
杯沿相碰,微涼的酒水濺落在她的虎口。
“行儉兄,珍重。”
秋風掃過,一片柳葉兒搖搖晃晃,拂過杯沿,蹁跹着落到地上。
酒過喉頭,火辣辣的,将心酸都咽下。
她不敢問,漫漫人生,他要怎麼在這四四方方的天地裡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