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避雨先。他便轉過身,鑽進了一家有着炸眼橙黃色招牌的便利店檐下。
門口空間局促,讓出門的空,就已經被占滿了。
一個汗幹又濕、難逃落湯雞命運的時弋。
一個孤零零杵着、長成粉色小豬模樣的搖搖車。
再一個,時弋光明正大轉過臉去,将人上上下下看了個遍,今日見三回卻仍不知姓名的風一般的酷哥,此時還穿着訓練時的運動鞋服,汗濕的黑發淩亂散落在額前。
哦,有一回是别人不知情、自己悄摸跟着的單方面。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時弋的目光,也将臉轉了過來,還故意将手裡拿着的東西放在了搖搖車上,以供時弋細細打量、慢慢忏悔。
因為那人先開了口,語氣裡似乎裹挾着質問,“你胡編亂造的吧,兩瓶怎麼一個味兒。”
時弋挪了幾步,湊近了看,酷兒一瓶,眨眼一回。
他明白了,這是将自己認出來了,并且對自己先前的建議提出了明晃晃的質疑。
瞪眼的甜,眨眼的酸。時弋已經記不清是誰搬出的金科玉律,他是認死理的,因而每回喝這款,拿的都是瞪眼的。
時弋可不會因别人輕飄飄的一點質疑就立馬否定自我、徹底悔過,他将手機從防水背包裡掏出來,點了半天仍是黑屏以對,無聲宣告已經沒電關機。
他先往店裡望了眼,終于下定決心,手往那人眼前一伸,“手機沒電了,借我三塊。”
三塊是一瓶酷兒的價格,可是它難住了時弋,也難住了這位酷哥。
那人不假思索将一隻手裡攥着的兩個硬币,碼在了時弋手心,“沒帶手機,隻剩兩塊。”五塊還是他放在褲子拉鍊口袋,專為訓練結束買水用的。
時弋收回了手,幾乎将頭伸進背包裡翻找,居然摳出了一枚硬币來。
他将三枚硬币一攏,小門一推,就尋找真理去了。
兩分鐘後時弋的的确确獲得了真理,無論眨眼瞪眼,都是相同的味道。
那個欺騙自己的無恥之徒,千萬别讓時弋一個不小心,無意間捉住他的姓名和模樣來。
時弋将飲料灌了個底朝天,終于想到找補的說辭來,“比橙汁的甜,”滿目懇切,“真的!”
那人隻将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因要躲避雨勢轉大而胡亂迸濺的雨水,不得已又後退了一步。
雨水冰涼,也飄在時弋的小腿上,看來從收音機裡不經意聽見的降溫沒有騙人。
這雨要下到幾時,時弋本心煩得很,猛然記起大師的通天密語,便心境大改,将這雨看得如同小說書那般親切可人。
可他仍煩,因為兩人候在同一屋檐下,又是說上幾句話、埋了些些不愉快的關系,不說話着實尴尬。
因而時弋大大方方地沒話找話,“你是跑步的嗎?”
啊,真蠢的問題,長個眼睛都看得出。
時弋等也不等答便要再問:“蘋果汁很甜的,不算騙人,對吧?”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這是時弋此刻最想問的。
那人似乎習慣了沉默,又被這場大雨攪得突然厭倦了自己的沉默,也厭倦周圍的沉默,手在搖搖車上敲得“哒哒”響,回道:“池火火。”
水火不容,可真矛盾。時弋想。
可他雖然沒聰明到哪裡去,但也能識破這個名字的浮現,隻是那人被雨短暫困于檐下,認定此後再不必相見,應付于當下的一種敷衍、一種消遣。
時弋自認心還蠻大,但還是免不了被這樣的應付當頭敲了一棒子,這人,呵,處處都好是真的,惹人讨厭也是真的。
他從包裡掏出把傘來。他本不記得自己帶了傘,應該是黎女士不知什麼時候塞進來的,剛才正好被翻到。
時弋将傘伸到粉色耳朵上頭,“喏,抵你的兩塊。”
反正自己已幾乎濕透,也不差那一點半點,而且從這裡跑回家大概也就幾分鐘的路。
可那人并沒有伸手來接,隻将瓶蓋擰了,将果汁飲空。他不習慣人的示好,也不稀罕人的示好。
可這雨下得望不到邊,人同雨一樣,真是磨磨唧唧。
時弋索性繞過豬頭,站人眼跟前去了。
這眼跟前絕不是近的一種形容,而是時弋為了不讓雨淋到,隻能拼命往裡頭靠。那人見勢又退了幾步,幾乎是貼了牆。
時弋比人矮了半個頭,因而擡頭将人望得直白坦蕩。
他望到瞳色漆黑,仿佛這個雨夜是從這人眼眸裡傾倒奔湧而出。因為離得太近,他又望到自己在人的眼跟前,也在眼裡頭。
再不能望下去,時弋想着該不禮貌了,便将傘直接塞進了那人手裡頭。
卷過一片溫熱。
因而時弋不死心。
“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的輕歎幾不可聞,可時弋還是捕捉得到。
“池溆,水邊的溆。”那人将傘握了握,視線越過時弋肩頭,同落雨沖撞,化成了一鏡水。
時弋稱心如意,倏然又生了疑惑,不對,你不是該風裡的嗎。
他倒退着下了台階,雨已經不由分說打在背上,朗聲道:“好,我記住了!”說完背包一甩,潇灑轉身沖進了雨裡。
他都不屑伸手來擋,直叫雨撲打得盡興。
神明之語,果真一字無欺。
回過頭,卻早見不到那間亮着燈的便利店。
時弋鬼使神差停下步子,雨水模糊視線,讓他産生莫名的動搖與遐想,雨檐、酷兒、雨傘和名字,像是神明為了印證自己言語的準确,而短暫編織的一場幻境。
可他也記得書裡的描寫,通常這種程度的大費周章,是因為這場相遇早被添加了命定的前綴。
他,一介從島小俠,還是自封的那種,會得到這樣的青睐?
他心裡有了答案,抹去蒙眼的雨水,不必再折返确認。
掌心溫熱與在水邊的名字,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