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色牆壁間循規蹈矩相銜的一百二十級台階,應該足以讓一顆莫名燥熱的心冷卻。
池溆和着無序沖撞的腳步聲,隻走了三十二階,就已經冷靜得充分。
他不應該在那裡出現。
貿然現身,讓大家的視覺焦點從一場突如其來的墜樓悲劇,轉移到一場供人捕風捉影的鬧劇,池溆痛恨那樣,讓死亡的嚴肅被娛樂版面胡亂拉扯,面目不堪再揉作一團随意棄置。
況且就算走到時弋眼前,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沒有意義,至少現在來說沒有意義。
“溆哥!”身後的栗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好端端的跑什麼,丁宛桑的墜樓跟你有什麼關系。”
“不用報、報警了,我已經看見時警官和謝警官了。”
池溆在樓梯上站定,不做聲,放任栗子的曲解。他的目光順着欄杆邊緣往下,望不到底。
栗子一屁股坐在階梯上,将頭埋在雙膝間,聲音悶悶的,“溆哥,我是在夢裡嗎,還是場噩夢。”
池溆回過頭,在栗子身邊坐下,“沒錯,是場噩夢。”
封閉的樓梯間,讓池溆能夠輕而易舉地回想,這場噩夢的大緻模樣他其實算不得陌生。
電影為人制造璀璨美夢,也施加猙獰噩夢,身在其中的演員更不可幸免。
他的角色,可能是今天站在樓上遠遠一瞥的一個,可能是由鮮血漫過腳底的一個,更有可能是舉起屠刀的一個。
可今天不必扮演,噩夢也如影随形。
栗子重重歎了口氣,擡起頭問道:“看起來有得救嗎,不知道是從幾樓摔下去的?”
池溆答不上來,将頭在帽子下頭埋得更深了些,似乎想在更深處為栗子找到答案。
栗子見池溆的狀态似乎不對,陡然生了警覺,這一通折騰下來,别把剛退下的燒又給激起來。
而她更擔心的是,即使是匆匆一眼,也會勾起池溆許多深陷泥濘般的角色記憶。
“走啦溆哥,趕緊回,咱病房的燈簡直能亮瞎我的眼,啥噩夢也得醒了。”
“吱呀”一聲響,下頭的某扇門被打開,接着傳來由遠及近腳步聲和閑談聲。
池溆站起了身,将破碎了一地的夢和注定恒久的空蕩,都留在了身後。
搶救室門外,謝詩雨的鞋尖都快磕出了火星子。距離丁宛桑被推進搶救室已經超過四十分鐘,搶救室的人進進出出,卻并沒有丁宛桑的消息溢出。
遠處收費窗口的玻璃隔斷讓她想到了那扇窗,那扇并不願讓丁宛桑作絲毫停留,讓旁人予以勸說或施救的窗。
謝詩雨從住院部的大門進來,還未撥通時弋的電話,就聽見路人的接連呼叫。她下意識擡頭,就見到十二樓的某扇窗戶邊,一隻腳伸出窗外,她還沒跑出兩步,一抹影就猝不及防墜下。
是藍色。
她在二十米開外,和在場所有的人一樣,都因震驚滞住了腳步。
刺目的血色很快蔓延開,先浸透了那抹似乎歸于甯靜的藍色,野心勃勃地擴展,似乎要再擊穿圍觀者的雙腳,讓他們沾上血色,繼而成為死神的同謀。
離得近的好幾個人,都被吓得連連後退。而有一個人靠近着那抹藍色,紋絲不動。謝詩雨這才意識到那是熟悉的身影,是先一步到達的時弋。
身體砸在地面的聲響,血液流淌的速度,擴散在空氣中的血的氣味,以及人的竊竊私語,毫無保留地在時弋的眼前與耳邊喧嚣。
因為謝詩雨實在難以想象那是多少複雜感受的集合,所以對于此時靠在牆角出神的時弋,她想不到有什麼合适的話語勸解,隻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們倆幹嘛呢,做門神了?”謝詩雨偏過頭,見是林峪,後面還站着時弋的師父季松明和丁宛桑的助理陳晨。
時弋也走了過來,半字未出口,就叫季松明勾了勾手,帶去了别處。
“還丢着魂呢?”季松明将時弋推進了安全通道,擡手指了指上頭,“我剛才跟那小林子上去看過,墜樓地點應該就是十一層和十二層之間安全通道的玻璃窗處,有扇窗被打開了。”
時弋往上走了兩階,擡頭仿佛望到了那扇被打開的窗,啞聲問道,“自殺?”
“基本可以排除他殺,我們到十二層病區的時候,那裡頭已經傳開了,因為有個病人家屬拿完藥,正好從安全通道走,幾乎目睹了丁宛桑爬窗墜樓的全程。”
“他還拍了視頻,而且已經傳到了網上,不過現在已經删了。”
“為什麼呢?”時弋仍是喃喃,問得幾乎算是天真,“明明警察已經走到她身邊來了,要傾聽她的痛苦,要為她伸張正義,怎麼就不能相信我們,再等一等?”
季松明見時弋神魂還不像完全歸位的樣子,屈指敲了敲不鏽鋼扶手,發出“噔噔”的脆響,“你在電話裡頭說她先前就因網暴有自殘的行為,今天應該發生了什麼事情,成為直接的導火索,讓她的情緒徹底崩潰,所以做了極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