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誕生,應該是為着創造驚天動地,再不濟也翻出幾縷惹人眼的風波。
可這幾人的目光交彙,尤其是陳晨和方柳,竟隻是跌入了無瀾的平靜。
也不知是時弋叫了人的名字,置若罔聞、視而不見顯然不大合适,抑或問候病号乃是基本的社交禮儀,這兩人都撇開原先的路線,往時弋這邊走過來。
可這兩人的出現都不算那樣平淡。陳晨腦袋纏上一圈紗布,而方柳則是推着輪椅,上頭坐着一個小男孩。
“要不說心誠則靈呢,我剛才還琢磨怎麼能去探望時警官你一眼,這就趕巧讓我碰上了。”方柳眉歡眼笑,好像兩個人再熟稔不過似的,“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時弋聞言暗想,我還沒找你呢,你倒是“自投羅網”,真省事了。
謝詩雨不知這方柳是何方神聖,隻是好奇時弋什麼時候多出來這麼多老熟人。
時弋盯了輪椅上的小男孩看了會,十歲上下,确認方柳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兒子。
“我甲方,”方柳頭勾過來沖小男孩笑了笑,“小骞,這個哥哥瞧着怪,卻是個懲治壞人的警察呢。”
“叔叔好。”這個叫小骞的男孩不鹹不淡地問了聲好,對方柳給出的哥哥稱呼提示充耳不聞。
時弋有苦也是自己往肚子裡咽的,被比他大的叫警察叔叔他都忍過來了。他伸出那隻尚能活動的手,揪了揪小骞的臉蛋子,故作滿目慈愛,“你也好你也好。”
“時警官,你的傷勢如何,要緊嗎?”
時弋聞聲擡頭撒開手,這才讓小骞的臉蛋從魔爪中掙脫出。
“我這生龍活虎的,倒是你,怎麼頭受傷了?”時弋本還想問眼睛怎麼腫成桃了,但是想到這事蜷縮在自己不便跨越的界限内,又忍住了。
“天太黑,不小心摔的。”陳晨尴尬地笑笑,将醉酒、喃喃自語、悲泣等細節全部隐去。
“下回得注意點,”時弋說道,“對了,我早上還問了分局的虞向東,他說那個叫不枉此生的網友,已經被當地警方拘留。”
“這個我知道的,有什麼進展虞警官都會第一時間告知我。”
“等等,這是我能聽的嗎?雖然我很想知道。”方柳在旁突兀問道,“當然捂耳朵已經遲了。”
“方柳姐姐,聽了不該聽的,是要被滅口的。”小骞言語驚人,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要在這裡聽大人喋喋不休。
“無妨,這些進展都是要向公衆披露的。”謝詩雨不解風情,在旁熱心解釋。
陳晨的目光在時弋和謝詩雨的臉上依次停留,語氣摯誠,“和我對接的那位虞警官,提及二位為了宛桑的事情跑了分局挺多回,實在感謝。”
“謝什麼,分内事。”時弋環視一圈,察覺到旁人投擲過來的目光,的确,他們的組合屬實引人注目。
“那個,”陳晨又挂斷了一個電話,“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臨走前看了方柳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時警官,還有這位漂亮警官,那我也走啦。”方柳推着輪椅便要離開,卻被時弋攔在前頭,“飯點了,你們不餓嗎?”
“我們正準備去吃大餐呢,時警官要一起?”
“啊——”小骞率先發出抗議。
時弋無視抗議,“一起一起。”說完望向謝詩雨,“世玉,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
謝詩雨覺得自己仿若工具人,讓這人揮之即去。可按照她對時弋的了解,他加入這飯局估計是别有用心。
因為在出病房之前,吳歲特地強調,讓時弋一定在十二點半之前回來,因為她的老闆吳賀要送飯過來。
“我們要去一家正經餐廳,你确定這樣?”
這已是時弋被嫌棄的第二回,病号服出門的确招搖,且藏臂之态也過于另類,因而時弋換了身寬松的運動服,姑且能變回正常人。
時弋尚未适應左邊胳膊同肚皮的分離,别别扭扭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見小骞飛快地别過了臉,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好像自己的出現會讓大餐兩個字都黯然失色。
時弋早就領悟,人生在世,臉皮薄是行不通的,或老或少,或人或動物,哪能全讓自己讨了喜歡,遭厭煩了,過眼過耳但不過心。
他不由分說将方柳手裡的輪椅接過,本想表現一二,結果單手推得歪七八扭,惹得小骞怒目不止。
方柳實在看不過去,從時弋手裡将輪椅接過,“時警官你自己還是病号呢,就别費這個心了。”
他們要去的就是醫院對面的商場,僅隔了條馬路。等着紅綠燈的時候,小骞眼尖,指向對面商場的某個地方,“方柳姐姐,是那家對嗎?”
方柳點點頭,“對啊,他們家的牛排據說博甯第一名,你等會不吃撐了都不許出門。”
“他們家很火,時警官你看過網上的推......”方柳沒再說下去,因為手機在響。
“哎小骞媽媽,嗯我們已經複診過,我在微信上和您說過,帶他吃個午飯,吃完我遞他回去......”
方柳挂了電話,正好綠燈亮了。
“陪診的工作需要做到這個程度嗎?”時弋的聲音放得很輕,幾乎快被輪子軋過路面的聲音掩蓋。
方柳沒說話,輪子軋過斑馬線的尾巴,她才緩緩開口,“别人我不曉得,不過對我來說,需要的。”
最後一個字在地面砸下,接着同陽光下方柳的背影融化在一處,輕而易舉将時弋困在了原地。
我們有相同的凝視,時弋想。
但是方柳,不要盤桓,不要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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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時警官你這恢複階段隻吃沙拉?”方柳在手機屏幕上戳戳點點,“那可不行,且不說你現在病患之身,昨天害得你和那位不熟的朋友,都挨了水泡,我到底還是過意不去,也吃牛排怎麼樣?”
時弋堅決地搖搖頭,“不用,牛馬本性未改,此時此刻就想吃點草。”
這話的信服力幾乎為零,時弋了然,不得已添上實話,“等會還有朋友給我送飯,不吃也不行。”
“那你到這一趟,是為了?”顯然不是為了吃飯,方柳腦子稍微一動,“哦,是為了你那不熟的朋友,怕我在網上興風作浪?”
那位不熟朋友的名字,早就同軟糖一起,被謝詩雨吃下肚,因而此刻方柳的猜想字字帶刺,紮得他騰得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