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我和你是同樣的人。
這樣的言不由衷,池溆無法在此刻放任。
不是向着一個群體,而是隻向着一個人,這恐怕不能算作同類吧。雖然他知道在同類的歸屬地裡,可以接近,可以依偎,可以舔舐彼此的傷口,但他不習慣敷衍。
“你很不聽話,非得學他們。”池溆想到上次的告誡,竟然如此無用,那他該感到挫敗嗎,因為時弋滿腔的違拗。
“你說過什麼,不好意思哦,我全忘了。”時弋氣焰嚣張,他認定被酒精攝取心魂的人沒什麼好怕的。
“顯然是你還不夠苦口婆心,要是你多......”時弋驟然覺察危險降臨,可脫逃已晚。
池溆不僅鉗住了他的雙手,還鼓動那隻本乖順非常的黑色領帶,将時弋的手腕圈得牢固。
時弋并非掙不出一個醉酒的人的牢籠,但是今天對池溆來說太特别了,自己又強加了一個秘密在人身上,那池溆的小把戲,他就隻能縱容。
“警官,我犯的什麼錯?”時弋将手遞到池溆眼前,無辜地皺着眉頭思考了會,“因為沒聽話?”
“嗯,”池溆答得一本正經,他眨了眨眼睛,又将時弋的兩隻手攥住,晃了晃,“所以懲罰你。”
懲罰時間短得離奇,可能還不到一分鐘。時弋想,這說明自己的錯極輕,沒聽話可以被很快原諒,做個怪物也不要緊,乞求一個同類更沒什麼大不了。
他将池溆送上出租車的時候,又故技重施,“你要小心哦。”
池溆相信自己這回也是解讀透徹的,絕對不要洩露秘密。
你放心,我會把它藏在更深更隐秘的,連我的秘密都無法企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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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藏着時弋的秘密是一件艱難無比的事情。
并非因為十面埋伏,讓池溆不知不覺間就被俘獲,将秘密輕易吐露。而是因為秘密本身,似乎有血有肉,手腳隐約俱全,它盤踞在時弋的身體裡那麼久,一舉一動都是時弋的影子。
它大多時候循規蹈矩,顧自呢喃低語,一旦改換古靈精怪的面目,恣意妄為起來,就讓池溆招架不住,整個人全然由它支配,不能旁顧。且餘波甚久,并非轉瞬就能夠平息。
時弋又重新活躍在池溆的世界裡,好像時弋曾經被那個秘密囚住,望不見天日,向别人吐露才能獲得離開的鑰匙。
至于吐露的契機,池溆猜不出。而這個秘密的供養者名單,池溆也不确定是否隻有自己在其列。
還有那個将時弋推入沼澤的人,他最不想知道。
他隻需遭逢這一處艱難嗎,太天真了,演藝圈無背景的新人進場,必讓那些匍匐良久的詭谲與殘酷蠢蠢欲動,争先恐後一展身手。
也很艱難啊,池溆想,和藏着秘密不相上下的艱難。
他在六月底迎來了第二個角色,曆經兩個多月的溝通,确定出演一部都市愛情電影的男三号,而男一号是公司的前輩,正炙手可熱。
拍攝定妝照的那天,池溆多了兩條尾巴,時弋和吳歲以見見世面為由,趕了第一班從從島到嘉上的高鐵。
這兩條尾巴其實很規矩,隻在拍攝現場的角落用眼睛看個不停,最後在時弋的強烈暗示下,池溆促成了吳歲和公司前輩的一張比耶合照。
吳歲那天的嘴角就沒掉下來過,還給池溆封了“少女殺手”的名号。
這兩條尾巴斷開的時候又很無情,因為吳賀暑假沒有回家,他倆得去送溫暖。
“你要和我們一起嗎?”時弋靠在化妝台上看得目不轉睛,化妝師如何将化妝棉浸濕卸妝液,再在池溆的嘴唇一點一點擦拭。
“今天去不了,得參加一個飯局,”池溆仰起臉看向時弋,“前輩組的,不能缺席。”
他閉上眼睛,在卸眼妝,“你在旁邊看着好玩嗎?”
“好玩,覺得你和平時不一樣。”
池溆笑笑,“那還不是多虧了妝造老師。”
顯然這話讓人聽得高興,化妝師笑着說道:“我們的妝造隻是加分項,臉、身材、氣質是你自帶的優勢。”
時弋也附和,“下次網上有人再說你什麼靠臉吃飯,你就高高興興地接受了,别人想要,就算求個三天三夜還求不來呢。”
“哦,謹聽二位老師的教誨。”
池溆從鏡子裡看着化妝師阖上了門,站起身,打開了櫃門,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提袋。
時弋伸頭看了眼,是個女士手提包,他警戒地盯着池溆,“休想用資本腐蝕我。”
“沒要腐蝕你,是為了不浪費東西。上次去參加一個活動,人家送的。”池溆說得漫不經心,将拎袋挂在了時弋的手腕。
他的咖位,還沒到品牌方大手筆送東西的程度,是他自己買的。
“送的啊,那黎女士得更高興了,因為知道你沒有瞎花錢。”時弋将袋子晃了晃,不知什麼情緒作祟,“你現在好多成年人的飯局,好吃嗎?”
池溆單手隻着化妝台,遺落一絲苦笑,“你覺得呢?”
“池溆你瘦了,”時弋說得沒頭沒腦,“劇是不是要上了,改了新名字嗎?”
“下個月有發布會,你想不想來,我現在正式邀......”
他的“請”字滞在喉嚨,因為時弋伸過了手,在他的臉頰撓了一下。
“化妝棉的棉絮。”時弋說着還對着指尖吹了一下,“我去啊,見習過後也無事可做。”
“新名字呢,你還沒告訴我。”時弋又問。
池溆回神,指尖在桌面無序地遊走,“《這刻請你不長大》。”
“《這刻請你不長大》,”時弋低聲複述了一遍。
袋子落地一聲“哒”,随後靜到落針可聞。
“真奢侈。”時弋的指腹在池溆的後背繞着圈圈,落得很輕,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呓語。
“池溆,這刻也請你不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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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弋索取點什麼就好了。
他的嗜甜有癖,他的蜷風失神,他的漏夜輾轉,以及鴉飛雀亂的思緒,狼藉一片的心髒......
可時弋什麼都沒要,這最糟糕了,因為平等交換才能規避時時介懷。
算了,池溆想,他可以等。
在發布會的當日,他卻先要等人的出現。
他其實不用等的,助理小然也在,他完全可以将那張通行證和時弋的電話交托出去。
可這張薄薄的通行證其實沉甸甸的,非得親自交到時弋手裡不可。
最後時弋是以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形象出現。
“對不起,路上生了一起車禍,堵車堵了好半天,我最後沒辦法跑過來的。”
待他平複喘息,卻先往後退了一步,裝作驚吓的樣子,“喔!哪裡來的大明星。”
可大明星火燒眉毛了,将通行證塞在時弋手裡就跑沒了影。
時弋進場找到自己位置,他在第四排,前三排瞧着似乎都是媒體。
他剛将礦泉水的瓶蓋擰開,旁邊就傳來聲音,“帥哥,你是誰的粉絲啊?”
時弋轉過頭,一個微胖的男生,但是笑起來還挺可愛。
“我嗎,”時弋想了想,雖然他還沒有看過池溆正式演戲的片段,但說好是人生偶像的,不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嗎,他清清嗓子,“你好,我是池溆的粉絲。”
“這麼巧,我也是,你是什麼時候入坑的?”
面對迫切的眼神,時弋想自己要如實以答嗎,說我跳坑裡的時間就比較早了,摔壞了腿,至今還沒從坑裡爬上來呢。
坑的意思他不算太明白,但這樣表述肯定不行。
“就最近。”時弋想起吳歲推給他的一個飯拍視頻,還是在去年《不長大》片場,池溆在晚霞裡跑向某個人的場景,居然延遲火了起來。
“你呢?”他出于禮貌進行了追問。
“我去年就入坑了,從别人的飯拍視頻裡看見他的,被擊中不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嗎。”
時弋無法反駁,他太明白了。
主持人的開場白強行掐斷了他們的談論,時弋急不可待地将水遞到嘴邊,剛咕咚了兩口,就差點嗆了出來。
因為他看見池溆站在左側的台邊,笑着向一個身着長裙的女生伸出了手。
有點大驚小怪了。時弋看着他們牽着手走上台,在自我介紹、拍戲感言、完整預告片釋出等一系列的環節之後,他才算更有了實感,盡管緊張青澀難免,但曾經的長跑選手池溆,已經是一名踏實努力的青年演員了。
他并非刻意偏袒,演戲的天分,池溆也有。
他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池溆做什麼都會很優秀,并非空話一場,原來時時都在應驗。
時弋在退場的時候走得很慢,他的思緒太紛亂,覺得這個場地做發布會真不錯,覺得有個胡子拉渣的男記者問的問題真是刁鑽,覺得池溆和其他演員如此熟絡讓人欣慰,覺得池溆遠遠看見他便搖了搖話筒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