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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溆覺得自己有點捱不住了。
所以他向時弋發出了邀請,出門旅行,他認定自己獲救有望。
将近一點鐘,時弋才出現在酒店大堂。他差點就要離開沙發,跟着時弋走進電梯,再傾吐最熱烈的渴望,求你看着我的眼睛說說話吧,最近發生的新鮮事,還是今天飛機餐難吃得要命、高海拔的地方讓人喘不上氣,随便什麼都好。
可膽小鬼什麼也沒有得到。
他在第二天傍晚才和時弋正式打了照面,在青年演員交流會的現場,他看見時弋挑了個角落的位置。他心知肚明,時弋為他來的。
所以在活動結束的第一時間,他就追着時弋的背影,晚餐是個不錯的話題,他自信可以獲得平靜的二人晚餐時間。
可時弋半途收回了晚餐邀請,将他一個人留下了。
他不想被孤單留下,所以尾巴似的,跟在了時弋身後,直到一個意外的聲音與身影闖入。
晚上官方舉辦的一場促進交流的酒會,他不便缺席,可傍晚那個鬼魅似的身影重新現身,竟然還端着酒杯走到他身邊,“池溆啊,你們關系這樣要好嗎,既然這樣你該多為他想想啊,公安大學出來能有什麼前途,掙的那三瓜倆棗。”
何浚将杯子裡的香槟一飲而盡,咂了咂嘴巴,“進娛樂圈不好嗎,你是怕他高你一頭?”
“他真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會對他好的,比對所有的puppy都好,這個橄榄枝我來抛給他怎麼樣?”何浚從服務員的托盤裡又拿起一杯,晃了晃金色的液體,“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你别亂來。”池溆壓制着自己的憤怒,他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滋長。
何浚笑了笑,“這麼嚴肅幹嘛。”說完還拍了下池溆的肩膀,他的時間掐得極精準,在從池溆的視野裡消失之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房卡,在頭頂揚了揚,綻露的是可以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得意。
池溆聽見了什麼在腦袋裡炸開的聲音,随後他就不再由理智支配,生出一個荒唐念頭,如何讓這個人不必再開口說話,不必再揮灑醜惡。
他能想得到一個最直接最徹底的辦法,能斬草除根的。
他不奢求什麼削鐵無聲,要鋒利、能見血,此刻他要一把這樣的刀。
“嘩啦——”
池溆轉過頭去,昏暗燈光下,玻璃杯碎片是如此耀眼。
他蹲下身,為一位穿着短裙的女士撿起已被酒液沾濕的皮包,随後踩着碎片走出了酒會場地。
他忘了自己的外套,可藏在深灰色毛衣袖子裡的玻璃碎片卻那麼燙,它的形狀很完美,像是為他專門準備的,他試過,輕輕一點,指尖就可以冒出血珠來。
離酒會場地不遠的地方,有個本地最知名的酒吧。酒會娛樂有限,他知道何浚這種人不會滿足。
他往那個方向走不到兩分鐘,就看見了何浚的背影,鑽進了旁邊的小道。
完美犯罪嗎,池溆也不奢求了,他跟着走上那條小道,就聽見何浚語氣甜膩,“寶貝你已經在等我了嗎,可我今天晚上有其他計劃喔。”
其他計劃。池溆四周匆匆掃了一圈,便一腳往何浚的背踹了過去,随後走到摔落在地的手機旁,用屈起的指節中止了這個電話。
“你他媽抽的什麼瘋?”何浚已經翻過身,看清了尾随之人的面孔。這幅面孔他曾經見過,在遊輪上,旁人調侃着要入戲的時候。
池溆沒有一把斧頭,可他看見池溆的袖子裡滑出一塊玻璃碎片,尖端已經染紅。
“你今晚到底有什麼計劃?”池溆在步步逼近。
何浚驚得忘了退避的動作,隻剩嘴唇在機械地開合,“在酒吧high整夜。”他似乎意識到池溆真正在意的東西,忙從口袋裡掏出房卡,“我自己的,我自己的!”
“折了。”
池溆将折成兩半的房卡踢開,走到何浚的左手邊。對于被壓住腹部、兩隻手被扣在胸前的被動處境,耽于酒色的何浚毫無反抗之力。
“你喜歡這樣的位置嗎,被人凝視和擺布,”池溆右手握着玻璃碎片,從何浚的眼睛遊至脖頸,“puppy瘋起來,也可以咬斷人的喉嚨,你會不會很意外。”
“你相信嗎,我用一秒就可以劃破你的頸動脈。”
何浚壓根不敢做大幅動作,生怕自己尋了死路,“我信我信,你别沖動,哎哎你拿遠點。”他連咽唾沫都不能,“我知道錯了,别碰你的人嘛,我發誓我發誓。”
他大概也知道口頭誓言這樣經風就散,為了展現自己的決心,“要豎指嗎,要下跪望天嗎,我都能做到的。”
池溆聞見了煙味,他沒有回頭,隻是不動聲色地起身,“做做看吧。”
何浚着急忙慌轉換為跪姿,豎起三個指頭,他不是在看天,他看的是池溆,“我何浚發誓,如果再對你的朋友起歹念,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敷衍,”池溆厭棄地皺了皺眉頭,“不夠。”
“我重說,”何浚清了清嗓子,“我何浚發誓,如果再對你的朋友起歹念,談及他的名字,甚至看他一眼,嘴巴、眼睛和腦袋都爛掉,永不見天日。”
池溆将玻璃碎片在手裡轉了一圈,似乎還算滿意,他在何浚眼前攤開手,掌心好幾道血口子。
随後便轉過身,癱倒在地的摩擦聲落入耳中。
而他走出小路,在轉彎處,倚着一個悠哉的目擊者。
華珩将煙蒂在皮鞋鞋底碾滅,“讓你經紀人聯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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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殺人未遂的遊魂,遊蕩到某條河邊,扔了沾滿血的玻璃碎片。
隻有一個念頭在翻湧,他已經是罪惡之人了,應當沒有再和時弋站在一起的資格了。
可時弋又從天而降,是來告訴他這是一場謬誤,你不應當被譴責嗎。可他的盼望成了空,所以那點看似莫名其妙的埋怨,時弋你怎麼這麼麻煩,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他從醫院門口追到房間門口的理由也很簡單,或許他可以向時弋坦白,掩蓋掉所有不息的慌亂,再收獲風平浪靜。
分一半床的請求被駁回,那他望得那樣深,在求救,在渴望一個吻的救法,可時弋視若無睹。
是啊,他在異想天開,一個殺人未遂的行徑要一個預備警察去全然理解。他不是被時弋奉為人生偶像嗎,這樣周身污點怎麼可以允許。
身後的開門聲,他以當是轉機,可時弋隻是遞過來他最不需要的東西。
他出了電梯,就全扔進了垃圾桶。
後來他們經曆的也是些漸行漸遠的俗套情節,這樣不錯,池溆可以這樣安慰的,他們在各自的世界裡,好得不得了。
生日無人分享沒什麼大不了,他在花園餐廳的二樓窗邊伫立了很久,看時弋走進了花園,回頭望了一眼,從口袋掏出一副白色有線耳機,徘徊在那條小路上,似乎是聽完了一首歌的時間才離開。
再後來的那條祝賀短信,助理幫他拍了一張他與獎杯的合照,他下意識要用那張照片回複的,他也忍住了,隻回複了庸常的謝謝。
那個飯局,時弋作為不速之客出現,他本來不必說出“我們不熟”這樣決絕傷人的話,可時弋被另一位臨時加入的客人認出,與何浚有深交的王天愉,說明時弋的照片曾經出現在他們的笑談時間。
他不要舊事重演。
時弋在之後給他發了信息,結束了見一面。
他從車裡下來的時候,從包裡掏出的是時弋的那把傘,他無意物歸原主的,隻是今天出門的時候心情很好,便特意抽出了那把素來被好好保管的傘。
他在撐傘走向時弋的過程裡,預想了會有怎樣的質問,他準備好了答案,覺得自己是可以做到從容的。
可時弋問,真的就那樣重要嗎,功成名就麼,對的,重要。真的就一點都不重要嗎,時弋這個人啊,錯的,非常重要。
對我的人生負責,會努力到死,池溆幾乎要動搖了,再看着時弋的眼睛,他就會點頭,說我會放棄所有。
他隻能退步,躲避時弋的目光。
對于時弋的所有評價,他都全部接受。他怕自己反駁,會暴露什麼。
拉鍊劃到臉上他沒覺得疼,可時弋祝他立于不敗之地,閃閃發光發到一萬歲,他的心才疼得厲害。
沒有你,還要活到一萬歲嗎,想想就覺得可怕。
他強迫自己不追随時弋的背影,坐在那條木質長凳上,它真不争氣啊,怎麼沒留住時弋的餘溫。
他那個小小的王國裡,還是有眼淚這種可憐的東西。
時弋,時弋,他喊得很小聲,自然無人回應。
他不設防,便嘗到眼淚的滋味。鹹的,這是時弋最後留給他的味道。
不久他進入《餘下沉默》劇組,和角色同栖身于最幽深晦暗的洞穴裡,無人可望,數不清的瞬間裡,他想,時弋,我好像有點恨你。
誰讓這個世上我最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