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直播間頓時漆黑一片，重新切回了一樓客廳那邊。

奚凡雁看着關上的房門，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片刻後才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轉過身來到陽台，戰戰兢兢的坐下了。

錢四娘房裡用的東西都很精緻，看得出來主人用了心思，都是些有海城風味的物件。就連這幾個茶杯茶壺，看着都像是直接從海城搬過來的。

奚凡雁一開始還看着那杯茶根本沒碰，但錢四娘視線掃過來，挑眉看她的時候，海城第一名角的壓力頓時鋪陳開來，她一個成名多年的藝人都沒能扛得住，下意識端起了茶杯。

算了，死就死吧！

她端起茶盞，兩眼一閉，仰頭一口就給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不冷不熱，剛剛好比人體溫稍高一些的熱度，她喝下去之後隻覺得口舌生津，幹澀的嗓子都得到了潤澤。

奚凡雁愣了下，這是……

“潤喉茶。”錢四娘睨着她，哼笑一聲，“就你前邊那會兒，那嗓門緊得，不潤潤嗓子，你唱得出口，我都不敢聽。”

奚凡雁學了多少年的戲，哪怕後來轉行唱歌和拍戲，現在年紀也大了，嗓音條件确實不如從前，但也從來沒有被人這麼不留情面的批評過。她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但又沒辦法反駁什麼。

先前她吓得半死，人都差點厥過去，嗓子條件确實是差了點。

何況在當時海城神仙遍地的情況下，還能稱霸戲壇被尊稱一句第一名角的錢四娘面前，她就算恢複到年輕時候的嗓音條件，也決計是比不過的。

要不是錢四娘紅了沒幾年就嫁人，也沒留下個徒弟，錢派唱腔如今怎麼也得在戲曲界占有一席之地的。

她想得有點遠了，等回過神來，發現錢四娘染着紅指甲油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幾下，那張面目模糊的臉上依稀能看出不耐煩。

“叫你上來唱戲，不是來發呆的！”她丢了本稿子過來，“《何必西廂》，從‘不是夢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開始，唱。”

一個“唱”字落地，不知道哪裡響起了樂器伴奏的聲音，奚凡雁就像是個剛開始學戲的學生，條件反射一樣的張嘴唱了起來：“不是夢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又何必西廂心魂驚一場……”

樂器伴的是百年前的調子，奚凡雁在夢中聽過無數遍，是經過磨合之後最适合錢派唱腔的曲調，在原本的曲子裡面融入了和平管的聲音，傳統之中又融入了一些新式樂器的韻味。

奚凡雁自己的唱法其實也參考過錢派唱腔，但錢四娘留存于世間的錄音太少了，大部分都已經在嫁人的時候銷毀。

當時娶她的那位軍官占有欲極強，不願意讓自己新婚妻子聲音流傳于其他男人家裡，派人去挨家挨戶搜出來銷毀，才放心的回到北城，也就是如今的京城。他們學校的那兩份唱片，還是學校老師的祖上經過海城買下，沒留幾天就帶走回到家鄉才留下的。

但她一開口，自己其實都愣住了。

因為她張嘴唱出來的腔調氣韻，竟然沒剩多少她自己的個人風格了，反而滿滿的錢派唱腔的韻味。她唱着唱着，恍惚有種感覺，好像這嗓音不屬于自己，而是别的什麼人在操縱她的身體，唱着這百年前的餘音。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奚凡雁心頭一跳，下意識的就想停下來，然而當她試圖這麼做的時候，卻驚恐的發現，她的身體真的不受她自己控制了。

耳朵裡樂器的聲音像是刻入了骨血，伴奏聲音不停，她的嘴巴就不停，甚至内心都有一種沖動，想要一直一直，不停歇的唱下去。

直到老，直到死！

這種恐怖的想法冒出來的第一時間，奚凡雁就吓得一個激靈，嗓門幾乎閉合，唱跑了一個音。

樂器聲霎時間停下了。

周圍一瞬間安靜得出奇，她仿佛回到年輕的時候，上戲曲課唱錯調子後，老師發怒之前那短暫的片刻寂靜。

在這個陽台上，錢四娘就是她的戲曲老師。奚凡雁下意識看着錢四娘，就看見錢四娘的面孔緩緩轉過來，那張五官模糊的臉漸漸變化，逐漸顯露出一副令奚凡雁熟悉到了極點的面孔。

那是……那是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