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大的失重感後是極劇烈的痛感,伊洛裡完全看不見自己身在何處,他試圖挪動,但剛一動了動身子,就立刻有一隻強有力的手摟住了他的腰,雨水濕了兩人的衣裳。
正是最令人心驚肉跳的體位,伊洛裡耳朵貼在狄法的胸口,聽見他跳得激烈的心音。
伊洛裡想讓他放開自己,但又剛一動就聽見男人忍痛的悶哼,腰被勒得更緊,“别亂動。”
伊洛裡不敢動了,噓聲:“你受傷了?”
沉默良久後,狄法:“……沒事,隻是軀幹受到了沖擊。”
伊洛裡護住了狄法,狄法也同樣保護了他。
在逐漸适應了幽暗的環境後,伊洛裡勉強能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
塔樓傾倒時,牆磚也大面積地崩斷,他們正好處在房間裡最堅固的三角區,所以并沒有被牆壁砸到要害,隻是被碎石房梁困住了動彈不得。
伊洛裡:“再忍耐一下,公爵,很快會有人來救援的了。”
在黑暗中,狄法的異瞳閃着深邃的幽光,眸中隻倒映着伊洛裡一人,竟恍若深情。
狄法:“你……”
伊洛裡:“你……”
剛起了個話頭,兩人又同時沉默。
狄法:“你先說。”
伊洛裡抿了抿唇:“……你,是怎麼發現我進了塔樓的?”
黑暗中,伊洛裡隻能聽見狄法忍着疼的低喘,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他聽見狄法說,“雞蛇身上有傳訊魔法,如果它受到襲擊,飼養員會知道。”
原來是這樣。伊洛裡暗自懊惱,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雞蛇身上還會有一道禁制。
但旋即,他又意識到正是這道禁制讓他現在還活着,一時心情有些複雜。
狄法伸手摸到伊洛裡的手背,按住了,“那你呢,你為什麼來這裡,又是因為學者的好奇心?”
狄法啞了聲,咬字的尾音染上一絲喑啞色彩,“伊洛裡,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
告訴我,你不是間諜,你不是卡斯德伊的禍害,告訴我,我并沒有看錯人。
如果不去看他金紅的眸,伊洛裡已經被這語調所迷惑,不是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黃金公,而是有所希冀的狄法·卡斯德伊。
他希望從自己身上得到某些東西,不單是簡單的某個認罪或否定的回答。
“我本想——”伊洛裡咬住嘴唇,怎麼也說不出來接下來的話。
肯定還會有其他可以解釋的理由,狄法不會懷疑的理由,已經到這種地步了,他不要束手就擒,對失去親人的悲劇認輸。
“我沒有惡意。”
“我隻是想要幫助安東尼和安德烈見他們的母親一面。”
“可能你不相信我的話,但我不想直到離開灰鑄鐵城堡的那一天,還是沒能得到他們的信任,每日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幫不了他們。”
伊洛裡有些緊張地攥緊手,他感受到狄法掌心的燥熱,摸到突起的筋骨,很有力量,不用看也想象得出狄法的手會是何等有力又好看。
狄法:“我相信你。”
伊洛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兩人的沉默很短,又仿佛很漫長。
狄法似乎察覺到伊洛裡的緊張,像是為了岔開話題似地說:“你為什麼救我,吉莉安剛才的話你聽見了吧,我沒能救她,我讓她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伊洛裡艱難地開口:“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我隻是在做我能做的。”
然後伊洛裡又問:“那麼公爵,你又為什麼來救我,我擅闖了你禁止的區域,而且還讓你陷入這種險境裡。”
狄法看着伊洛裡,他一直覺得伊洛裡有一雙比自己見過的那麼多人都美麗的眼睛,就像停駐着一座秘密花園或者綠湖春光,是夏日時從樹蔭下擡頭望見的“星空”。
這個問題就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又似火山口湧出的岩漿,過分灼熱又直白,根本不給人退路。
但問這個問題的人壓根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麼敏感的問題。
伊洛裡最後還是沒能等到狄法的回答,他聽見狄法的喘息聲忽地像斷了的線一樣變得微弱,他心下一驚,如鉛下墜。
“閣下?”
“閣下?狄法?!”
伊洛裡忙去探狄法的鼻息,卻什麼也探不到,脈搏同樣冰冷又虛弱得近乎無。
一個不留意,他摸到狄法身下滲出來的血液,傷勢根本不像狄法自己說的那樣輕。伊洛裡全身都冷了。
按這個情況看來,狄法很可能是陷入了休克。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伊洛裡慌忙往漆黑的四周摸索,隻摸到堅硬的斷垣。
一個急促且無比粗重的喘氣聲兀地從頂上出現,與此同時還夾雜着唰啦啦的刨土聲。
“汪!”
伊洛裡向上擡頭,卻看見一隻熟悉的野獸。
之前伊洛裡曾在樓梯的陰影中驚鴻一瞥的血紅獵犬蓦地從碎石的空隙中擠進來,張開了嘴,牙齒咬着那些石塊,唾液滴落到伊洛裡的身上。
“是在這底下嗎,莎莎。”聽起來像海伍德的人在問。
“汪汪!”莎莎似乎極興奮,發出狺狺吠叫,尾巴打到碎屑上。
就算是長相再兇惡的生物,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伊洛裡也不由得熱淚盈眶。
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