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五。
原來是他,又是他。
應亦骛臉幾乎也要貼到地面,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為什麼程五會到這裡?他不是去嶺南了嗎?為什麼他會出現?
為什麼又是他?
然而濟淑公主的命令并沒有讓程蕭疏停手,他冷着臉,隻更加用力地擡手朝谷靜濯砸去,谷靜濯平時也習武、練騎射,卻在此時毫無還手之力,連閃躲的力氣都沒有。直到三五個侍衛勉強将程蕭疏拉開,他才死裡逃生般喘了口氣,奄奄一息。
“程蕭疏,你瘋了是嗎?”李惠雲顫聲發問。她看他隻如拎着鳥一般就輕輕松松将谷靜濯扔開,下手又如此狠毒,一時間也有些怵然。
不過到底有公主的身份支撐,李惠雲深呼吸半晌,已然冷靜下來,差人将谷靜濯立刻背去禦醫處後邊便一同離開,隻留了句“暫時不與你計較”。
程蕭疏知道此事不可能善罷甘休,卻不想再理會她半句,回頭發現應亦骛依舊跪着,他并不上前,隻俯視着這人。
應亦骛甚至不看他一眼,恍若什麼事都未發生,他自嘲一笑,問:“自己起不來嗎?”
應亦骛依舊不答,程蕭疏也不準備扶他,他本就一身風塵,現在還沾了谷靜濯的血,自己都嫌髒。
他開口說:“你若同我一起,他們不敢這樣對你。”
這句話出現後,應亦骛終于有了回應,他聲調低啞,顯然已經受涼:“承蒙五公子厚愛,但小人無福消受。”
承蒙厚愛、無福消受。最初稱的“我”,現在自稱“小人”。
從最初見面的閃躲開始,到船上的不屑、大理寺中的無動于衷,再到城外基于撇清關系的送别,還有沒能送出的荔枝……
源源不斷的拒絕中,其實他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夜風拂面,程蕭疏難得感受到了冷。
他想起小時候,他喜歡冰裡面裹着的不知名鳥羽,晶瑩剔透,若隐若現。不想多等待一刻,不顧大人的阻止,無論如何也要握在手裡反複賞玩,不肯放下。
最終冰融化了,露出裡面的羽毛,他也染了風寒,握着那根羽毛在病中喝着苦藥,卻在睡夢裡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
現在他念念不忘的鳥也是冰做的,可是這冰不會為他而融化。
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喊着應亦骛的名字。程蕭疏看着他隐含期待想要擡首、卻又顧及自己所在不敢妄動的模樣,心裡酸楚又好笑。
“滾吧。”他撇過頭看着黑漆漆的湖面,諷刺道:“還要我背你過去嗎?”
“不敢再勞煩。”應亦骛勉強從地上爬起,身形一晃,好不容易才站定,他向程蕭疏道了謝,而後緩步走向提燈找他的人。
程蕭疏看着他一步步遠去,最後由喬煊柳攙扶着離開,禁不住很輕地眨了下眼睛。
不過多久,他離開懷王府回到家中。
程隐澹雖然因他不及時歸家生氣,但到底也沒舍得叫他去跪祠堂,一家人熱熱鬧鬧給他安排了接風宴。
本就為他難過了大半年,程蕭疏不想此時還讓兄長和姐姐憂心,自始至終露着笑容,杯杯酒都盡數飲下。
直到大家各自回房後,他終于借着酒勁趴在李清妙腿上,睜着眼無聲流淚。
小時候包裹着羽毛的冰柱終于從他心上重新長了出來,紮透他的胸膛,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