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還是趙老九造孽,始終壓制着瑗寶兒,讓他永遠無法真正成長起來。而且,這輩子瑗寶兒一出生就過繼到皇室成了太子。比起他上輩子,這一次他的路太順了,也被我們保護的太好了,難道不該磨練磨練嗎?不經過千錘百煉,他永遠都成不了好鋼!”趙玖深吸了一口氣,“對一個男子漢來說,這點兒挫折算得了什麼呢?如果他連自己都戰勝不了,還能戰勝誰?更何況,我若是不将郭小娘子接入宮中撫養,對瑗寶兒而言這也根本算不上什麼挫折,什麼殘忍。這也是一種曆練,瑗寶兒是聰明人,他很快就會想通的。”
“這就好比是擲色子,回溯到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自靖康之恥至堯山之戰前夕,那段曆史充滿了血與火的殘酷,留給大宋的容錯空間微乎其微。那時的大宋,猶如一個瘋狂的賭徒,必須将把把骰子擲出六點,方能勉強站穩腳跟,赢取一線生機。如果換成瑗寶兒的那個時代,他隻能保證不扔出一點二點三點,但也隻有四點,可惜點數還不夠,隻能說勉強保本。”
話雖如此,但趙玖心裡也清楚,所謂“高宗朝有恢複之臣無恢複之君,孝宗朝有恢複之君無恢複之臣”,兒子雖然無法像秦皇漢武唐宗那三位千古一帝一樣決定一個國家的上限,可至少能保證不讓宋朝的國運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曆史上的南宋經過完顔構與秦漢奸那對陰間人多年的倒行逆施,早就變成了一個泥潭,若非宋孝宗的勵精圖治,恐怕南宋用不了幾年就會徹底亡國。然而,即便是宋孝宗這樣的明君,也難以挽回大宋王朝日漸衰落的命運。
而隆興北伐的失敗,并不能簡單地歸罪于某個人的責任。邵宏淵、張浚、李顯忠、宋孝宗,乃至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負有責任。雖然在二十一世紀時,網上有些人出于洗白完顔構的目的,指責宋孝宗沒能堅持北伐、收複失地,甚至說他愚孝且死要面子。然而,若當時非宋孝宗為君,情況局面就隻會更糟糕。
智者稀而愚者衆,人們往往隻願看見那最耀眼的光芒,卻忽略了那些默默支撐起曆史基石的存在。然而趙玖明白,能确保國家下限的君王,與能開拓最大上限的帝王一樣,都是那般珍貴與難得。
這樣一個孩子,趙玖覺得既然屬意于他,便不妨再加點磨砺。盡管他比誰都希望郭信芳能嫁給兒子,兩個人攜手共度一生。
他一個直男(雖然彎了),但也沒那麼多看言情小說的小姑娘的多愁善感,不會被趙瑗的感情打動。老話說得好,“活人永遠都比不過死人”,在趙瑗的前世,郭信芳死在最好的時候,兩人少年夫妻情深意重,更有孩子作為他們之間的牽絆,趙瑗對她隻會留下最美好的回憶,把關于她的一切都升華了。另一方面,人的劣根性正在于,失去了才會念念不忘,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若是效仿宣仁舊事,将郭信芳接入宮中撫養,與趙瑗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失而複得之下趙瑗會很開心,但在精神上會有依賴感,孩子又該怎麼成長?
楊沂中聞言,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官家所言極是,臣明白了。”
他明白趙玖的用意,也理解他的苦衷。在這家國天下的重壓下,趙玖必須做出最明智的抉擇。
“其實我還是沒有想好。是否将郭小娘子養育宮中之事,我仍無法下決定,但我卻希望他們可以走到一起,就這麼長長久久的走下去。”趙玖的聲音是沉沉的倦意,“誰讓我是他爹呢?理所應當會關心這件事。而郭小娘子跟瑗寶兒顯然是合适的,我當然不能讓他錯過這段好姻緣。”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不若正甫認郭小娘子為女?國朝再來一次‘天子娶媳,皇後嫁女’的喜事,朕看也未嘗不可。”
“官家……”
“正甫,朕不能給你名正言順,隻能等瑗寶兒……”趙玖落進楊沂中的懷裡,被他緊緊擁着。
“官家不必多言,臣都知曉,臣亦知足。”
趙玖聽着他有力的心跳,他們之間的默契,無需多言,便已明了彼此的心意。
“睡吧,明早還要見鵬舉呢。”楊沂中感到肩頭微麻,是趙玖枕在上邊。他也已有了蒙胧的睡意,拉過被子蓋緊了兩個人,緊緊的抱住了趙玖,就好像抱緊了自己的全世界。小太子還很小的時候,每晚跟他們擠在一張床上,半夜還愛哭鬧,做什麼都不便。現在孩子長大了,自己一個人睡了,反倒覺得不适應了。
耳邊傳來平穩而深沉的鼾聲,昭示着熟睡的安甯。月光輕柔地灑落,勾勒出趙玖近在咫尺的安詳睡顔,顯得如此靜谧而美好。至于心中那份難以名狀的不安……前後兩世,官家對嶽鵬舉的情感始終是信任、是愛重、是崇拜,亦摻雜着一些莫名的補償心理,然而,這所有的情感交織,卻唯獨不包含戀慕。
然而,官家未曾察覺的是,此刻的嶽飛,已不再是前世的影子,而是他内心深處真正渴望補償、真正崇拜的那個真實。
官家亦不知,他所仰慕的這個嶽鵬舉,對他又抱有如何大逆不道的心思……
楊沂中心中沒底,卻招架不住沉沉的睡意,嘴角勾勾,也睡下了。
寂靜的深夜,合家團圓,祥和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