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父子君臣,趙玖與趙瑗的相處更像是師友。趙瑗亦敬愛趙玖,就猶如對自己的生身之父一樣。趙玖的這一套育兒經也被趙瑗沿用下來,并與時俱進,不斷創新,使之更加契合家國的現實需要。
郭皇後對此亦有着獨到的見解,她以“除鏽”與“雕琢”二詞精妙概括,一語中的,正如背嵬軍的選拔與訓練。
後來嶽飛也常常感慨,趙玖之後的皇室成員,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但凡能恪守世祖家訓并持之以恒者,皆能在紛繁世事中穩健前行,未有大失。這真的得歸功于世祖的高标準,嚴要求。
建炎十年後,皇宋平西夏,滅金國,臣遼蒙,北伐大業功成,大規模的戰事幾乎絕迹,國家開始休養生息。然而,在這國泰民安之際,卻并未如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所想的那樣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待趙瑗年歲稍長,便被趙玖送到嶽飛的麾下進行鍛煉。趙玖曾言,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隻有基礎紮實,才能不斷積累經驗,增長才智。數年間,趙瑗隐姓埋名,從艱苦的地方到更艱苦的地方接受鍛煉,先後參與修築工事,運糧辎重,喂馬屯田,甚至還下火頭軍做過飯;更兼要苦練殺敵本領,在前線沖鋒陷陣,種種艱苦,不一而足。
而趙瑗對此毫無怨言,他理解父親的用心良苦,排除惡劣環境帶來的影響,踏踏實實在軍營服役。
也是在禦營前軍,趙瑗認識了郭信芳,也就是後來的郭皇後……
嶽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
恩師告訴他,那一日,楊沂中正是去了奉直大夫郭直卿府上。
而郭直卿,便是郭皇後的祖父。
嶽飛努力回憶着前世趙玖去世後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早已因為忽視而塵封的記憶終于浮現,于隔世激起了驚濤駭浪。
‘阿爹阿娘,翁翁呢?翁翁他去哪裡了?’
‘翁翁他……他回家了……’
郭皇後口中的“回家”……神秘來曆的官家……宗相告知他官家與郭家的這段微妙聯系……腦海中豁然清亮開朗,竟原來——郭皇後與官家來自同一個地方……
嶽飛倒覺得松了一口氣,因為一件秘密有了線索。
可他還是無法避免的想到了趙瑗,那孩子知道這一切嗎?
說起來,這段時間趙瑗的心裡似乎有事,似乎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嶽飛自回到汴京面聖的那一日便察覺到了。官家似乎也注意到了,卻裝做一無所見。他雖然擔憂,但是也不好越俎代庖,隻能默默關注,期待時間能為他解開所有的疑惑。也許情形不那麼嚴重,也許根本沒有什麼事情。
趙瑗依舊時常偷溜出宮,通常都會帶回些甘甜的飲子與精緻的吃食,太子身邊的伴讀侍講,甚至是老師都吃的滿嘴流油,就是再想勸谏也說不出話來。嶽飛也問過兩個兒子趙瑗的近況,得到的答複是殿下每日都會去京城那家新近開張、生意興隆的飲子鋪,他打馬遊街那一日歸家後的糕點也是趙瑗帶着嶽雲從那家鋪子裡挑的,就算不買東西,趙瑗也會去那裡溜一圈,感覺就像是找什麼人。
飲子鋪……聯想到那一日遊街時,那種一縱即逝,被人注視卻并沒有絲毫惡意,微妙而真實的錯覺,嶽飛有了分明的答案。
那根本就不是錯覺。嶽飛不禁啞然失笑,那一日站在高處看着他的人是郭皇後,因為正是官家着楊沂中去了郭家。
而在他的印象中,在禦營前軍所屬的背嵬步兵中,也唯有郭信芳一個人喜歡在高處伏擊目标,也會在危機來臨之前及時轉移陣地,擅長隐匿與觀察,靜候時機,一擊即中。
如果沒有猜錯,趙瑗近日的心事與郭信芳有關,他每日去飲子鋪是要找她,卻總是希望落空。
第一世的事情嶽飛是從吳璘口中得知的,從紹興十一年除夕他被害,到乾道三年吳璘去世。但吳璘久在川蜀,對趙瑗了解很少。就連吳璘在紹興十二年六月入朝觐見趙構時,都未能見到趙瑗。他也隻知道,趙構之後的名為趙昚的官家便是趙瑗,是當年嶽飛見過的那個具備中興天子資質的建國公,而趙昚的皇子們,皆是已故安穆皇後郭氏所出。
嶽飛心中五味雜陳,官家并非那趙構,但郭信芳與那位安穆皇後……卻未嘗不是同一人。這世間種種,誰又能真正說得清,道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