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的表情徹底凝重了起來。
他終于明白了郭信芳與神佑之間是什麼樣的聯系了。
在那個黑白颠倒的世界裡,原本正常的人也異化了伥鬼,助纣為虐,更遑論那些本就沒有什麼政治覺悟和家國情懷的,那些卑賤扭曲的靈魂。
或許,郭信芳的那段經曆,與那些在靖康中枉死的女人的怨念和仇恨有關,甚至可能不隻是因為靖康之恥而死的女人。她們無法親自報仇,所以選擇了郭信芳,借她的手來為那些與她們遭受了同樣的折磨與苦難的女人們複仇。
可為什麼偏偏選中了郭信芳?難道因為郭信芳第一世身為皇後的鳳命?抑或是她從軍十幾年來的功德氣運使然?那麼,神佑又是怎麼與她建立聯系的?
“等我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回國的武裝直升機上了。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做檢查,關禁閉,處分,停職,上軍事法庭,甚至脫下軍裝,灰溜溜地離開這支被我視為生命的軍隊。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上級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告訴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胡思亂想。他們說,我的行為雖然過激,但也是在當時情況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戰友們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我,還紛紛過來安慰我,問我要不要休息,讓我不要太過自責,說這不是我的錯,還告訴我,那些罪犯都是十惡不赦的畜生,他們死有餘誅,别說做成人彘放風筝,就是把他們全剁碎了喂狗,扒皮萱草,滿清十大酷刑都是便宜了他們,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我甚至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應付調查人員,但根本沒有人來找我,我的檔案裡甚至都沒有留下任何污點。”
“也許,他們是怕刺激你。”趙玖有些不忍心,試着安慰她。
郭信芳搖了搖頭:“也許吧。其實那天之後,我調休了很長時間。上面派了心理醫生來給我做心理評估,結果顯示我得了戰後心理綜合症。這多可笑啊,我當了十幾年的兵,那些年來親手殺過不少人也親眼見過很多人被殺,心态一直很冷靜,穩的像是個冷血動物。結果就是這一次行動,我/他/爹/的/就得了這個病。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接受治療,并且按時吃着藥,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然而效果卻是,杯水車薪。”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控制。我變得更加冷漠,更加嗜殺,甚至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對于那些敢于反抗的敵人,我下手要比以前狠辣得多。我擔心在下一次遇到了那種狀況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做出更加血腥暴虐的事情。我幹脆打了轉業報告,離開了軍營和戰友,重新拿起了手術刀,治病救人。”
她擡起頭,看向窗外:“但是,我還是舍不得啊。”
其實重操舊業的那幾年,她也并沒有從那裡完全脫離。在那段時間裡,除卻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五公裡越野,看診與做手術,便是自我療傷,然後慢慢适應醫院比部隊慢三拍的生活,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早出晚歸。
部隊,曾經是郭信芳最熱愛而後最恐懼繼而最想念的地方。在她因為承受不起傷痛,自我催眠自我否定的時候,曾一度試圖逃離充滿迷彩的世界,是老首長給了她最大的寬容,用最耐心和鼓勵給她選擇新生活方向的權利。
那段頹廢的日子裡,他們看着她痛苦,看着她自暴自棄,小心翼翼幫她規避錯誤的方向,讓她在掙紮的同時不至于迷失。就連她戰區總院外科醫師的身份,也是他們為了她特别安排的。
所以,當她接到調令的時候,心裡充滿了感恩的情緒,像她這樣狀況的人,每年會從部隊大批量的消失。而她卻留下來了,這是何等的幸運。
但是,即便是感恩,她也始終以一個軍人的标準嚴格要求自己,盡她所能去做一個好醫生。入伍前她本就主修外科專業,後來在軍醫大讀研讀博,專業依舊對口,因此在臨床上手并不陌生。且她進修期間在臨床方面得到過幾個醫學界泰鬥的悉心指導,業務方面也算得上出類拔萃。在總院臨床三年,郭信芳在醫學界的名氣漸漸大起來,慕名求醫的人絡繹不絕。
郭信芳輕輕笑了笑,她想起那個時候,自己每天都很忙,要做手術,要坐診,要帶實習的學生,要做課題寫論文,還要應付絡繹不絕的訪客和媒體,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
隻是,午夜夢回,她還是會想起那些血與火的日子,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友。
她的生活,好像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部隊,離開過戰場。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放下過手中的槍。
就像現在,她明明已經是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可是,她的心,卻始終留在那個硝煙彌漫的戰場,留在那個她曾經誓死守護的地方。
所以,那幾年才會過着蝙蝠俠一樣的生活,最後還是回到了部隊,并以一個軍人的身份戰死沙場。
趙玖明白,郭信芳說的是她舍不得那一身軍裝。
郭信芳說着,突然笑了起來:“至于那天遇到你,純屬是意料之外。在遇見你的前一天,我做了一個夢,似乎是一個認識了很久的熟人叫我去那裡等她。雖然說是熟人,但我隻知道也許我可能認識她有一段時間了,可我連她的姓名、長相和年齡都不甚了解。”
“原本我對此半信半疑,但那時候疫情肆虐,非必要情況下最好不要做手術,我這邊的病人就少了很多;又加上那時心理科室幾乎沒人,我就去那裡等。除了來的人是你而不是她,其餘細節竟與夢境驚人地吻合。”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趙玖默然,有可能在其中一個平行世界,郭信芳真的見到了神佑,而接下來便是他們都熟知的一切。或許,命運本就使然。
已經是下午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房間裡。“好了,我的故事已經講完了,諸位可覺得精彩?”說着,郭信芳突然轉向包廂的大門,“還請各位正大光明的露面吧,躲躲藏藏的可不是君子行徑。”
此時,木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趙瑗邁着小短腿率先跑進了包廂,一會看看父親一會看看發妻,似乎有很多話要與郭信芳說;年逾七旬的宗澤一臉尴尬,這一把年紀了還偷聽小輩談話,而且還是當今官家與下一位官家的皇後談話,這屬實有些為老不經;而嶽飛則是一副神色複雜的模樣,他方才還在思索郭信芳的奇怪之處,結果就聽到了那些驚天秘密,所以官家才會來到此處……
看着突然出現的三人,郭信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一副早已預料到的樣子。
這一刻,包廂之内,風雲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