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越離聽到此處,已大緻明白。尤其她不說還好,她一提起,頓覺自她身上傳來的那股酸臭味直熏腦門。想起最初在城門口遇見她時,正因為她的這身裝束令他聞之欲嘔,故而對她多看了兩眼……
他默然片刻,說道:“這也怨不得别人,實在是……”話到嘴邊,一看她那泫泫欲泣可憐兮兮的樣子,竟說不下去。
“既如此,你在門外等便是,為何離開?”
“孟郎中說還需要兩個時辰,那我何不在街上走走。若是有成衣店,也可買件新的把這長衫換掉。不可嗎?倒是你,你為何會跟着我?”她咄咄逼人。
他沉默不語,片刻後,從腰間拿出一個布包遞給她。“既然要買身衣裳,那就快去快回。别再耽擱,正事要緊。”
布包很眼熟,她一把接回來。
“我的錢袋為何會在你那裡?”她訝然,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摸起來沉甸甸的,裡頭的銀子都還在,都是他給的。
自然是她剛剛在杜大娘處喝的忘乎所以,沒注意到被一旁的兩個扒手輕輕松松就偷走了。還好他一直跟着,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對那二人“稍加”警告。那兩人還算識趣,乖乖地将東西交出來後溜之大吉。
“日後多個心眼,自己多留意些。”
他皺着眉繼續命令:“你将林小草送至慈惠寺後,速去桂福安坊的昌盛客棧,申時三刻我會在那裡等你,過時不候。近日青州城中混入許多身份不明之徒,自己謹慎些。記住你的身份是柳玉娘,若想平安,自此刻起,忘記雲時安這個名字。勿要再生事端,否則行差踏錯,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雲時安一一點頭稱是。他這番話倒是提醒了她,姓殷的喜怒無常,且遇見他就一直倒黴,她還是離他遠點為上策。
與之告别後,她很快消失在轉角處,隻留殷越離一個人站在原處,久久未曾動步。
前日在城外問路時,那位販魚的小哥曾給她介紹過一些青州的名店。雲時安記得有幾家成衣店,其中一間叫雲集軒的裁衣鋪,以面料别具一格著稱。因與她的姓氏同一字,她印象最深,正好就在這永安坊内。
雲集軒并不遠,路上稍加打聽,幾乎人人都知道。雲時安走了兩條街,在一條綠柳成蔭,人流如織的河邊,找到了這家鋪子。
鋪子位于正街上。面朝南,由臨街的兩個鋪面連成一體,正門當中一個大大的燙金店招顯得富貴雅緻,門口兩邊放置了兩排綠植和花盆,都是些雲時安認不出的花花草草,煞是好看。
正好店裡的夥計将兩位身着羅裙的年輕姑娘送出門口。那夥計滿臉堆笑,殷勤地将二位姑娘引至路間,又将手中的衣盒交于她們手中,躬身告别。直到那兩位姑娘已經走出一段路,方才直起腰,轉回店裡。
那二位姑娘看上去心情頗愉悅,有說有笑。雲時安經過時,隻聽她二人正說着“屆時,大典上”幾個字。隻是話還沒說完,許是聞到她身上的難以言說的味道,雙雙住了嘴,面露驚夷,快步掩面而去。
雲時安沒放在心上。她進店時,店小二正低着頭記賬,聽見腳步聲,笑容滿面地擡起頭來。可一見雲時安,那臉色唰的變的陰沉,“哪來的小叫花,快走快走,别耽誤我們店裡的生意。”
雲時安一路行來已習慣了路人的各種臉色,并不跟他計較,行到跟前,将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道:“把你們店裡的衣服都拿出來,本公子要選幾套!”
那夥計被她這一舉動吓得渾身一抖,落筆時手一抖,賬冊上多出好大一個黑疤,心中有氣。要是換了别的公子這般行事,他興許腿都吓軟了。可偏偏他見雲時安這副打扮,料他也買不起華服,正眼也不給一個。
“喲呵,你這小叫花半點規矩不懂,口氣倒是不小。上好的錦衣華服本店裡多的是,就是沒有合适你穿的。趕緊走趕緊走。”夥計很不耐煩,又低頭去記他的賬。
“為何沒有适合我的?”雲時安才不吃他這一套,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聲音大,話說的是擲地有聲。這時隐隐約約從他身後的布簾子後面傳出對話聲。許是怕驚動後面的人,那夥計終于放下筆。
“你這小叫花,你好好去打聽打聽,我們雲集軒是什麼所在?青州唯一的雲羅緞制衣紡,老實告訴你吧,早一個月前,全青州大富大貴之家就都在我家定制華服,就為了明日大典。你說說,哪有空給你個小叫花做衣裳?上好的錦衣羅緞倒是有,你買得起麼?”
“啪——”雲時安将裝銀子的布包拍在夥計面前,倒出裡面的一塊銀铤和一堆碎銀,猛地抓住夥計的頭發,用力往下一拉,“好好看看,這些夠嗎?!”
“你——”夥計哀嚎一聲,被她扯到頭發疼的龇牙咧嘴,話還沒說完——
“這些隻是訂金!趕緊把品質最好的衣服給我送過來!”說完,她手一松,那夥計蹬蹬蹬往後倒退幾步,撞到後面的櫃子上,捂着頭不敢說話。
雲時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問道:“還不快去?”
夥計看看桌面上的一堆銀子,大氣都不敢出,灰溜溜地說了一句:“公子稍等”,忙不疊地掀開簾子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