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呼吸正常緩慢地起伏,謝棠知道她醒着,也不出聲叫她,兀自大手一揮,退了困住她的靈陣就入了賬裡。
謝棠小心翼翼地躺在沈澈身邊,他忽然覺得很累,他不想讓沈澈讨厭他。他不知道能去哪裡,所以來了沈澈身邊。
沈澈知道謝棠就躺在她身邊,她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肯變動。
過了片刻,謝棠閉上雙眼,周圍安靜下來。可沈澈卻忽然翻過身子,迅速地爬起,一骨碌就要往帳外沖去。
謝棠睜開眼睛由她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跑。沈澈這回還沒摸到門,就直直撞在了柔軟的屏障上。
她用力地拍打,四處摸索,試圖找到沒有屏障的地方。到處試了一遍,等她發現屏障四面八方都在時,她終于停了動作。
“你累了,睡吧。”謝棠輕聲開口說,一股力便推着沈澈把她帶到榻上。
所有的燭火猛然被攥滅,沈澈俯趴在柔軟的毯子上。她側過腦袋,眼前無法視物,隻無神地看着陷入一片黑暗的房間,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黑洞洞的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沈澈内心忽的泛起一絲委屈,呼吸重了起來。她沒了法力,隻能在黑暗中朝着謝棠一通亂抓。
謝棠像沒有痛覺似的,任憑沈澈又打又踹。兩人悶不吭聲,誰都不肯先低頭。
壓在謝棠身上的沈澈緊咬牙關,臉都被氣紅了,見自己争不過謝棠,她一下癱了身子,口裡喃喃自語道。
“你騙我。”
“你總是騙我。”
謝棠緊緊摟住她,忽地笑了起來,笑意牽動着胸膛,沈澈側臉趴着感受到他的呼吸稍顯淩亂。
“我難道沒和你說過嗎?是你自己不信。”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你覺得我在打趣,覺得我身不由己又單純可憐。”
黑暗裡,沈澈靜靜聽着謝棠說話,像個沒有骨頭沒有力氣的布偶娃娃。
謝棠發了狠,突然翻身,他一手抓起沈澈的手,另一隻手扯開胸前的衣服,他将沈澈的手放了上去。
沈澈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抓住的手瑟縮不已,就要伸回來。
“摸到了嗎?”謝棠聲音極輕。
手心下是一個巴掌大的傷疤,傷疤表面凹凸不平,可想而知,被傷得多深,受了傷後也必定沒有細心的照料。
謝棠更用力地将沈澈的手往裡探了探,那副人的皮肉下有一處陷了進去,沈澈這才發現謝棠是沒有靈骨的。
他的骨頭早就被人生生剜了出來。
她的手貼着那些傷疤,一時嗓子滞澀,說不出話來。
“我的靈骨被抽走了,我躺在地上流血那日我就發誓我一定會拿回來。”
謝棠松開沈澈的手,将敞開的衣襟重新理好。他在黑夜裡像貓似的盯着沈澈,一番話說得既平靜又嚴肅。
沈澈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合黎看的那些書。修仙者被抽靈骨,大多都會變成廢人,就是僥幸活了下來,修煉事倍功半不說,根基是絕對穩不住的。
就在沈澈愣神時,謝棠突然直起身子,頃刻,沈澈看見他手裡升騰起一種有别于靈力的東西。
那東西張牙舞爪地繞着謝棠的右手,甚至有隐隐要脫出控制向外襲來的意思。
沈澈眨了眨眼睛,一個最不期望出現的答案浮現在她心頭。她整個人僵在原地,昏暗處的一張小臉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妖力。
那股邪氣至極的妖力在夜裡恣意地閃着光,映出謝棠森然鬼氣的半邊臉,和那雙看向沈澈空洞冷漠的眼睛。
“知道無定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妖被捉進去,又沒能出來嗎?”
是了,沈澈記得,那間黑漆漆的屋子和蜿蜒扭曲的石道中,被随意抹殺糟蹋的妖怪。
謝棠收回了妖力,輕柔地伸手,穿過沈澈的腋下。他帶着幾分可伶的意味歎道:“阿澈,我好痛啊,我每日都要被泡在藥湯裡,再被逼着吃下各種各樣的妖丹。”
一滴冰冷冷的液體滑在沈澈的眼睛旁,沈澈猛地眨了下眼睛,就好像是她流的眼淚一樣。
那滴液體順着她的臉頰滑進鬓角,往她的心裡灌注着苦意。
她痛苦又糾結,張着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讓謝棠回去嗎,可謝棠怎麼辦?不還回去的話,合黎的人怎麼辦?
那注苦意逐漸在她的心底泛起苦澀的漣漪,她閉上了嘴巴再不肯說一句話。
謝棠知道沈澈會心疼他,他真該感謝他身上這個醜陋畸形但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傷疤。
他終于放下心來,黑心肝地緊了緊懷中的人,在沈澈看不見的夜色下他嘴角得意的微微勾起。
謝棠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又太多,如果要是讓他抓到點什麼他就會緊緊握住不讓其從自己手裡溜走。
他的靈力是,沈澈這個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