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病人收回打量的目光,換上一副滿是笑容的神情。他笑着向兩人拱手,動作雍容,好像剛剛那個病人、那個兇人都不是他,而他隻是文質彬彬的一個世家公子。
他說:“我是蘇夢枕。你們要和我談什麼?”
他顯然不愛繁文缛節。雖然臉上挂着親善笑容,但一開口就打算把話題引到正題去。
季卷從季冷身後探出頭來。她的神情遠不如季冷嚴肅,目光中帶着思索,仔細打量眼前的黑衣病公子,忽而雙掌一拍,驚喜大叫:“原來是你!”
“什麼意思?你們認識?”最先震驚的是如臨大敵的季冷。他依然試圖把自家女兒扒拉到身後去,但季卷已繞過他的阻擋,欣喜地往前邊走邊說:
“剛剛在外面聽咳嗽聲就覺得熟悉!我還道這世上怎麼會有第二個人,像你這般咳,要把肺髒吐出來一樣!”
黑衣病公子立在原地,臉上笑容收了,眼神變得冷寒。他打量她,像在思索她在說什麼胡話。
季卷也看出來蘇夢枕全然沒想起她是誰,倒也不覺惱火,隻是站定了,笑嘻嘻地道:“五年前,洛陽外,你記不得了?”
蘇夢枕道:“我想起來了。”
寒冰在他的眼睛裡化了。他短促一點頭,示意自己已從記憶角落裡回憶起那次追殺與反追殺,并把那個小不點與眼前少女對上号。
于是他微笑,笑起來時似春風融化冰山,兩點跳躍着森寒火焰的瞳孔裡逐漸染上暖意。他甚至難得願意為此說一句廢話:“别來無恙。”
“哪是無恙?我可是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了。倒是你,像一年比一年活得更糟。”
季卷笑着回答。屋内蘇夢枕、楊無邪和她三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适,隻有季冷微微變色,懷疑要因為她這一句話而得罪了眼前的少樓主。
但蘇夢枕并不感到冒犯。他自己是個極度追求直接的人,因此自然能接受别人直言對他。所以他隻是笑,對朋友的笑,笑着又咳嗽起來,片刻後才一舒氣:“活得再糟,也能和你們談一談生意。”
季冷大驚:“你知道我們想找人談生意?”
蘇夢枕又笑了。對于金風細雨樓不擇手段的少樓主而言,他今日的笑已經太多。他笑着,示意楊無邪上前,給他遞來薄薄一張紙,他攤開紙欲念,瞥見身前季卷蠢蠢欲動的神情,又直接将紙遞給了她。
季卷接過,展開來随便挑一段念:“……三月八日,喬裝潛在‘名利圈’,借酒令打探當代諸葛神相舊事。午間前往苦水鋪,分别向乞兒、戲人、食客打探京中各勢力分布,遇‘六分半堂’收息,欺壓商戶,暗以石子懲戒。晚間……”
她住了嘴,驚疑不定地看向楊無邪。紙上事無巨細,寫的是她入京後輾轉各處收集情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