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便摘下來,調好弦後拿了隻撥片遞給她,方好畢業後就很少碰貝斯了,有些手生,但也有些手癢,接過來後就自然而然彈出來了,一曲結束,她等着誇贊:“怎麼樣?”
“未減當年。”燕州如實回答得聽起來像在捧場,“前兩年生日柏林送我的,我抽不出時間學,就挂在這兒了。”
理論上方好應該說,我來教你。但是這樣有來有往性質的事做多了就無法挽回,她還是等燕州先說。
燕州果然開口,很是欣喜如獻寶般說:“那我送你一把同款。”
方好深吸一口氣,覺得那口氣堵在喉嚨裡慢慢沉下去,落在心上,任她怎麼吞吐怎樣揮動都無法散去,隻是越來越沉。
終于,到陽台時方好猛地轉身,險些和他撞上,燕州下意識扶住她胳膊的同時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方好想擡腳踹他,又覺不妥,氣極反笑:“我覺得你像木頭。”
燕州卻好像聽不透她話裡的褒貶情緒,正色道:“木頭會燃燒更久,為你。”
方好瞧他,好笑道:“那你剛才往後退什麼?怕我身上起火?”
“我怕你不喜歡。”燕州說,“你沒明确表達感情之前,我還是要注意點分寸,不然對你影響不好。”
還挺有原則,方好喜歡他這條原則。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此刻窗外仍在下雨,她卻能感受炙熱堪比日光的目光,方好别開眼,岔開話題:“不是要給我做飯嗎?”
燕州便點頭,挽起袖子進廚房,要她在客廳看電視等着,不多時廚房就飄出來香味。方好走過去倚在門邊看,他做飯的動作麻利認真,廚房的燈是暖色調,把他的身影拉得更長。
時間恍然被撥回六年前,他還住在相對擁擠的出租屋,廚房裡容不下兩個人,但已經要比漢南區的房子好很多。那時廚房的燈不算亮,方好糾結吃什麼時,燕州就會進廚房給她做飯,穿着居家寬松的T恤,露出結實的小臂,切菜時還能看到隐隐凸起的青筋。
油煙機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不可忽視,燕州在廚房裡忙碌,方好就去給他添亂,有時候是抱住他的腰扮溫馨,沒一會兒就要突然撓他腰窩敏感的地方;有時候是把面抹在他的臉上,欣賞他變成花臉貓的樣子;也曾在熱氣蒸騰時不顧他的叮囑端起湯碗,被燙得指尖通紅,去捏他的耳垂。
這些畫面都曆曆在目,不曾想,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不知是準備了多少菜,所有的鍋都用上了,人還在切菜,方好也進去幫忙。燕州見她進來,趕忙說:“你出去等吧,馬上就好了。”
“本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方好走過去洗手,把他洗好的菜放在案闆上,“我是讓你追我,又沒真讓你做我的私廚。”
她說着把案闆上的菜切好,滾刀相當熟練,看了眼他準備的配菜,又看了眼都用上的鍋,燕州還在翻炒,方好邊打雞蛋邊問:“你準備這麼多菜,這道不會用鴛鴦鍋煮吧?”
誰成想燕州還真聽信了,把鴛鴦鍋拿出來,說:“那就用這個再給你做個湯。”
然後燕州還真用鴛鴦鍋給她煲了個湯,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沒那麼餓,真等到把菜端上餐桌了,才發覺肚子已經很餓了。
方好最喜歡的是燕州煲了幾個小時的湯,燕州發現她盛了第二碗便毛遂自薦:“看你很喜歡這湯,明天我煲了送去你公司吧。”
“還是别了。”方好拒絕,“煲這個湯太浪費時間了。”
“你喜歡的話就不叫浪費。”燕州的含蓄是間歇性的,現在含蓄那一面被丢到三裡地之外,“我有的是時間,也願意為你花時間。”
方好垂眸看碗裡的湯,眼看着就要把成分研究出來了,或許是這湯有點養生,養生的東西都有點兒起效,他說話的某一瞬間,她半邊身子有點麻,過電似的。
她攪動着湯,勺子磕在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不掙紮了:“随便你吧。”
飯後一起去廚房把碗洗了,現在他的廚房空間足夠大,兩個人都在洗碗池邊上也碰不到彼此。
方好把碗洗淨,抖了抖水,低頭時頭發垂下來,她用手背往後推了下。
他忽然叫她,全名從他口中叫出來也親昵,把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掰開揉碎,再拼積木一樣重新拼好:“方好。”
她下意識擡眸看他,“嗯?”
視線裡他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呼吸越來越近,掃過她的皮膚,帶來微妙的氧意,她嗅到燕州身上淡淡的佛手柑沐浴露的味道。
一時間方好的腦子裡想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事,與現下的場景都不相幹。掌心殘留的泡沫變成了植物的芽,慢慢破土而出。方好不知道燕州為什麼要忽然湊過來,同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躲,甚至一點兒躲開的想法都沒有。
現在的距離,他擡手便能擁抱她,低頭便能吻到她額頭,偏過頭,還能與她耳語,但他隻是擡手伸向她頭頂,指尖拂過她的發絲,撚了什麼東西下來。
“沾到泡沫了。”燕州說着攤開手,尚能見到泡沫的最後一面,“現在可以動了。”
方好胡亂地回複一句:“不客氣。”
反應過來後搓着手,把手上的泡沫徹底洗幹淨。把水龍頭關上,對上燕州的視線。
燕州先是沉默了兩秒,而後笑着搖了搖頭,“你啊你。”
飯後總要找點事做,但晚上沒什麼娛樂活動,就隻有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方好坐着看電視的時候,燕州在廚房找保溫桶給她裝湯。
一起把一集劇情并不太連貫的電視劇看完,少不了方好的吐槽和燕州的附和。燕州把她送回家,路上不忘問她:“今天開心嗎?”
方好如實回答:“開心。”
然後燕州就不說話了,正值紅燈,方好碰了碰他的胳膊,“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很開心。”燕州笑說,“我已經開始期待下次見面了。”
“下次可能要晚點。”方好說,“我過兩天要出去一趟。”
燕州想也不想地說:“那我等你。”
這話有些熟悉,一些愛情故事裡愛侶分開時,總會有一方癡癡地說這句話,而另一個人回到那人身邊的幾率則小之又小。
方好繃着笑,應了聲好。
把她送到樓下,正好有一對情侶回來,看着不過二十出頭,感情正濃時,在花壇邊吻得難舍難分。
方好趕緊收回視線,燕州比她多看了一眼,她當即用胳膊拐了他一下,低聲問:“你想加入他們?還是你在想着誰?”
“沒有,我剛才沒看清。”燕州趕忙否認,“你就在這裡。”
車廂裡燈光不亮,他們離得很近,路燈光摔進來,錯亂的光影在車廂裡跳躍,不知疲倦。燈光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光是暖色調,夜是冷色調,人是有情人,本就是一幅畫。
“雖然黑着燈,但現在和我不行。”方好義正言辭地拒絕,當然這事和别人不行,但這話說出來未免有些霸道。“想想就得了。”
“我沒想那麼多。”燕州朝她張開手臂,謹慎地問:“那抱一下可以嗎?”
他後半句一定是,不可以也沒關系。
還是有一點關系的。
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方好看到了他眼裡的渴求,燕州看到了她唇邊的笑意,然後這幅畫動起來,方好一點點貼過去,塌腰給了他一個擁抱,攏住他的腰際,撫慰般拍了拍他的後背,燕州慢了好幾拍,緩緩地虛環住她。
睽違已久的擁抱與忽閃忽閃的的光影重合,手上的動作那樣輕,又那麼緊,攬住彼此的衣服,又不敢略過彼此的皮膚。可以肆意妄為的距離,卻又點到為止,方好的下巴擦過他的肩膀,一觸即離。
車窗似乎沒有關緊,一滴雨砸在自己肩頭,暈濕了衣料,隔着衣服燙得她一顫。
還是擁抱好,感受彼此攀升的體溫,傾聽對方擂鼓般的心跳,也看不到誰流淚的眼睛。
方好在心裡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放松再放松,幾乎要沉沒到内心世界的海底,她貼在他的左耳邊輕輕地念,燕州,青岸,燕州。
她心下若有所失。
耳邊有人吸了吸鼻子,他說,“我有彩虹。”
轟然一聲,落下一塊小石子,剛剛好把那處空缺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