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文藝複興,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一位又一位才華橫溢的大師,終于把關注點從‘神’回到了‘人’上,人的情感、力量和智慧,讓真正表達美的作品不斷湧現,這才有後續各種美術風格的大放異彩,巴洛克的華麗、洛可可的精巧……
佛羅倫薩是文藝複興的發源地,是墜落人間的藝術天堂,沒有佛羅倫薩就沒有文藝複興,甚至也不會有人類至今對美的理解與表達。而‘翡冷翠’,是佛羅倫薩另一個譯名,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個别稱。”
冷飛說這一大段話時,全程望着窗外半空,如同沐浴着聖光般陶醉,語調笃定從容,但是難掩豐沛四溢的感情。
看着恨不得原地飛升上天給藝術先賢磕幾個頭的冷飛,孟川内心升起一股困惑,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商人,為什麼會對藝術如此癡迷?如果為了附庸風雅在記者面前演一把,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冷總,所以您為什麼說您沒有畫人物的天賦?”許記者剛剛在本子上速記完一大段,又抛出來一個問題。
冷飛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神情轉為黯淡,良久,才說:“可能是年紀大了吧,愈發遲鈍,很難感受到強烈的情感了。”
“冷總,請問這跟您一直孤身一人有關系嗎?”
冷飛沉默片刻,淡淡地答道:“或許吧。”
“您夫人二十年前亡故,您至今沒有再娶——”
南希上前一步,厲聲打斷:“許記者,這個問題過于私人,與企業經營無關,之前也沒有出現在采訪大綱中,請恕冷總無法回答,也請您按照采訪大綱提問!”
冷飛擡手制止了南希,說:“沒關系,跟許記者也是老朋友了,之前許記者幾次客觀公正的報道,也幫翡冷翠宣傳不少,我很欣賞許記者的專業素養。”
南希:“冷總,保護個人隐私是您的公民權利!許記者之前答應過這次隻采訪工作話題的。”
“我至今沒有再娶,坊間一直有些離譜傳聞,正好借這個機會跟許記者聊聊,也不是什麼壞事,一方面為我個人做些澄清,另一方面,給許記者提供些獨家消息,算是答謝吧。”
南希點點頭,盯着許記者的眼神緩和下來,退回一旁。
安靜許久,冷飛長歎一口氣,開始講述回憶:“我和我夫人是在一次雪山旅行時認識的,她當時在冰湖拍照,掉進了冰窟窿,我冒死把她救了出來,結果我自己大病了一場,差點死掉。後來她照顧我照顧了很久,可能是見我人品還不錯,對我漸漸有了好感,後來我們就結婚了。”
說完,冷飛自嘲般笑笑,又問:“怎麼樣,是不是過于普通?”
“冷總,哪裡普通了?明明是偶像劇嘛。後來呢?是不是開始進入霸總寵妻的環節了?”許記者看似輕松地引導着問。
“哪有什麼霸總寵妻……不過我夫人确實是被我嶽父嶽母寵着長大的,有些頑皮任性,算是與我性格互補吧,我内心一直欣賞她可以活得那麼潇灑恣意,很多事情都随她的興緻,所以我們之間反而沒什麼矛盾,婚後生活也算得上有聲有色,我很懷念那段時光。”冷飛說完,面露笑意。
“為什麼沒要孩子呢?”
冷飛面色一凝,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答道:“我夫人是畫家,天馬行空慣了,總說藝術至上喜歡自由,想多玩兩年再說孩子的事,我也就由着她了。沒想到,一次外出采風,意外發生了。”
冷飛目光再次望向窗外,悲意浮上面容:“車從盤山路沖了出去,懸崖下面就是海,還有那麼多礁石……我嶽父嶽母和夫人都在那車上,最後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冷飛歎了口氣,聲音變得低沉:“我嶽母說,她曾找人給我夫人算過命,算命的說我夫人命中有水劫,闖過去就一生順遂,沒闖過便就此殒命。當年我從冰窟窿中把她救回,我嶽母還以為我夫人已經闖過水劫了,誰能想到造化弄人,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說到這裡,冷飛聲音勉強維持住鎮定,眼眶卻紅了。攝像師微微擰動鏡頭,看樣子是在推近景,試圖捕捉被訪者的動容瞬間。
許記者從包中翻出紙巾,遞給冷飛,很識趣地保持了沉默。
“謝謝。”冷飛接過紙巾,卻隻是攥在手中。
半晌,他長歎一口氣後,又說:“我夫人是個思維很跳躍的人,滿腦子充滿了新奇的想法,總能帶給我驚喜,毫不誇張地說,她對我的人生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包括繪畫藝術,都是她領我入門的。
她生前十分推崇文藝複興早期的畫作,對佛羅倫薩充滿了向往,所以她離開後,我重新裝修了原來的翡翠餃子館,并且更名為‘翡冷翠’,算是對她的某種紀念吧,再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所以您一直未娶……”
冷飛點點頭,說:“我忘不了我夫人,我也再沒遇到過一雙……像她那麼漂亮的眼睛。”
許記者又抽出一張紙巾,不過這次是擦拭自己的淚。
“還是聊回公司業務吧,許記者,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可能是見許記者動容失态,冷飛岔開了話題。
許記者鼻尖泛紅,深吸一口氣,又調整回了專業記者的狀态:“現在翡冷翠集團營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都是來自于大型機構的餐飲承包,比如科研院、甯若醫院等等,對于這部分業務,有人質疑存在賄賂等暗箱操作,不然為什麼每次都是翡冷翠中标,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冷飛笑笑,說:“這就要回到一開始的公司理念話題了,我們翡冷翠的宗旨就是‘貨真價實,用心服務’,一家企業,如果真能把挂在口頭的宗旨落實為行動,我相信消費者絕對不會辜負它的辛勤耕耘。
比如甯若醫院,那可是私立醫院,對各項成本支出有着異常嚴格的規定,所有參與投标的公司都要經曆近乎嚴苛的審計,呵,靠賄賂這麼低級的手段可搞不定他們的股東。”
許記者一邊點頭速記一邊又問:“那科研院呢?我可知道無數家餐飲公司甯可賠本都想與科研院合作,畢竟‘靈台科研院官方合作餐飲機構’的名頭,比幾千萬廣告費還要響當當,翡冷翠是如何做到這麼多年都穩穩中标的?”
冷飛:“科研院與翡冷翠淵源很深。”
“哦?”
“當年的翡翠餃子館,離科研院很近,所以有些科學家會點我們的外賣,久而久之,口碑效應,我們在科研院的穩定顧客就多了起來。後來慢慢開始做定期團餐,再後來随着翡冷翠規模擴大,實力變強,逐漸開始全方位餐飲承包了。當然,始終不變的,是翡冷翠恪守承諾用心服務,這也是科研院一直信任我們的根本所在。”
真不愧是集團一把手,什麼話題最後都能繞回那些理念宗旨的套路上,時時處處不忘給自己打廣告。
就這樣,随着許記者和冷飛的你問我答,一場素材豐富有裡有面的采訪終于結束。
臨走時,冷飛周到地将許記者一行人送到電梯間,再與他們幾個一一握手告别。
當跟走在最後的的孟川握手時,冷飛忽然問:“這位老師從事媒體工作多久了?”
“四五年了,幫忙幹幹體力活而已。”說完,孟川還拎起手中的設備箱向冷飛示意。
冷飛盯着孟川的眼睛,半晌,笑了笑,沒再說話。
叮——電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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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許記者寒暄告别後,孟川掏出手機調出追蹤地圖。
一藍一紅兩個亮點,正呈呼吸燈模式在地圖上閃爍,藍點所在是孟川當下的位置,而紅點位于馬路另一側的路邊。
孟川擡頭看向對面,一輛高大威猛的越野正停在那裡。
他嘴角止不住上揚,把手機揣進褲兜,輕快地走向自己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