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元
許延年回神的時候,一群人正舉着魚形燈、龍形燈從她眼前遊過,大家載歌載舞,跟魚龍鬧海似的。
火樹銀花,玉壺光轉。
早年讀誦過的詩詞,在這一刻具象化了,許延年其實并不喜歡過節,但眼前這個場景讓她生出了一種近似于“他鄉遇故知”的歡喜。
與古人為友,此景是古人往昔所見的,她許延年今日也有幸一見,橫跨時空的不止有天上的月亮,也不止古籍中的文字,此情此景,豈有令人不歡喜的。
許延年低頭一看,見自己手裡拈着一枝梅花,身邊還有一個婢女陪同。
她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小榮?”
那婢女便應聲道:“是要回去了嗎甯姑?”
許延年的外婆生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外婆的祖父是晚清的秀才,彼時族中無人不讀書,算是個詩書傳家的門第。
她外婆當年出嫁,那嫁妝裡還有一箱線裝的《聊齋志異》,許延年小的時候,外婆就是用那部書教她識繁體字的,所以聊齋的故事,許延年是熟知的。
她一下就确定了,她在這個故事裡的人設就是女主秦嬰甯,是狐狸和人類結合所生下的,嗯,混血?
小榮是負責照顧女主的狐狸小保姆。
這一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節,即現在普遍叫的元宵節,主仆兩個出來遊玩,也正是在這一天,女主秦嬰甯遇見了男主王子服。
許延年正搜腸刮肚回溯聊齋原文,這時聽見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智能語音:
“徐先生您好,當前世界為聊齋《嬰甯》,任務為博女主秦嬰甯開懷大笑,該任務權重占比為15%。”
艹,許延年暗罵了一句,轉頭果然就看見徐柏青了,哦不,準确來說是徐柏青版的王子服。
故事裡王子服對秦嬰甯一見鐘情,原文形容他說“目灼灼似賊”,用大白話來解釋就是說見到秦嬰甯的王子服兩眼發光像個賊,一如徐柏青此刻看許延年的模樣。
許延年心道這徐柏青還演上瘾了,mlgb,徐柏青做任務為什麼逮着她一隻羊薅羊毛呢?
這個什麼苟命甜心系統又給他開綠燈,作弊到這個程度,要知道,原女主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笑。
就跟吸了一氧化二氮似的,笑起來止都止不住,和上一故事的人來瘋虞小翠有的一拼。
也是不明白為什麼蒲松齡筆下好些女主都這樣颠。
“看看人家苟命甜心,送窮鬼你能學習一下嗎?”許延年控訴。
腦海裡隻有“嘶嘶”電波在回蕩,她的系統裝死掉線了。
太不公平了!但許延年随即又轉念,她又不是真的秦嬰甯,要她開懷大笑,這可不容易吧?估計褒姒都沒有她難搞。
她小時候背《論語》,雍也篇裡孔子盛贊顔回,說他是個賢人,說他用一個竹筐盛飯,用一隻瓢喝水,住在簡陋的巷子裡,别人都忍受不了那窮困的憂愁,顔回卻能照樣快活。
許延年不知道顔回欠不欠别人錢,負債累累的她是真的快樂不起來。
債雖然是還完了,可她對生活的熱愛也早消耗得一絲無存了。
上一次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的事呢?不記得了,她也不會了。
徐柏青還在目不轉睛看她,許延年橫眉狠狠瞪了徐柏青一眼。
不想徐柏青原本隻是呆呆看她,見許延年瞪他,竟開心地笑了,這人也是犯賤。
李蓉自紡織廠倒閉後就到徐家工作,許延年周末也會随她媽媽過去幫忙。
有些大件的布草洗衣機塞不下,得用手洗,比如徐家客廳有一張大地毯,他家的老太太愛幹淨,要求最少兩個月得洗一次。
洗的時候得用軟毛刷快速刷,邊刷還得邊用冷水沖洗,晾的時候需要用軟毛刷朝一個方向刷平,麻煩得很。
另外兩個住家保姆憑資曆,總把這種麻煩的工作推給李蓉幹,做女兒的孝順,知道心疼媽媽,有空就會一起去徐家幫忙。
徐柏青的二叔有個女兒,叫徐雯,是徐家第三代裡最大的孩子,比徐柏青還長一歲,比許延年大四歲,周末常回老宅看爺爺奶奶。
許延年不用幫忙幹活的時候,徐雯就拉着她一起玩,兩個小姑娘處得很好,老人家也把許延年當孫女一樣看待,久而久之,去徐家就成了許延年的周末項目。
不過許延年寒暑假會去Z市外婆家住,也是挺巧的,和徐柏青回來的時間差不多錯開了,所以她先前一直不認識徐柏青,隻知道雯雯姐有個堂弟在美國。
許延年一直以為初次見徐柏青是在徐柏青回國讀高一的時候,但其實不是的,徐柏青更早以前就見過她。
那是許延年小學五年級剛放暑假的時候,那天她爸爸本答應要送她去外婆家的,但是臨時有事說得改天,小姑娘就有些不高興了。
然後在家睡午覺,又被她爸爸叫起來,讓她去徐家給媽媽送東西,小姑娘起床氣不小,臉很臭,不情不願拎着一大包東西去給媽媽。
美國暑假放得比國内早很多,徐柏青早回來了,恰好許延年要複習準備期末考試,都在自己家,所以兩人也一直沒遇見。
那天徐柏青剛打完球回來,滿頭大汗,見一個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從他家裡走出來,是個生面孔,不免奇怪,于是乎多看了她幾眼。
不想小姑娘把眼一瞪,嬌叱他道:“你看我做什麼?!”
小姑娘這樣兇蠻霸道,竟不許人家看她,法律都沒有規定不許在路上看人的。
徐柏青覺得很好玩,後來聽說是家裡的幫傭李阿姨的女兒,給她媽媽送東西來的,他倒也不甚在意,等再見她時,小姑娘已長得亭亭玉立了,頭發還是烏黑發亮,又長又多。
徐柏青語文太爛了,出國這些年光忙着師夷長技,結果倒成了邯鄲學步的那個人。
請的家教老師頭都快搖斷了,留一堆作業讓他先做做看。
徐雯說自己語文也不好,就把許延年拉了過來,讓堂弟不會問許延年。
徐柏青嗤之以鼻,一個初中生,他這是高中語文,她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