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如果想要聊聊,就不能開燈。雙方都心知肚明,他們現在的關系,已經不能再在有光的地方和平共處。
捂住耳朵的聾子被瞎子的槍聲驚醒放下了雙手,瞎子糊眼睛的糯米紙被聾子潑出的液體打濕逐漸透明。
聾子做不到再裝聾,瞎子沒辦法再裝瞎。
恢複理智的正常人無法再用披着的溫情自我欺騙,隻能無力地聽着地面崩開,看着山石滾落,細縫霎時間變成天塹,他們站在天塹兩端。
玄關離沙發的距離隻有8步。
但他們之間隔着的,是8的無窮次方。
萩原研二走過去,擦過水尾幸一的肩膀,背對着他西裝革履坐在了沙發上。水尾幸一也不在意,理了理身上的和服,就地坐在了沙發背後。
兩人背靠着沙發坐在同一個位置,誰也沒說話,就那麼靜靜坐着。
這對愛人已經沒辦法肩挨着肩,腿挨着腿,坐在一起,然後滾成一團了。那樣親密的行為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太過危險,誰也不知道誰會給誰一槍,或是一針管。
他們太懂彼此了。
水尾幸一知道萩原研二在家國大義和他之間選擇了前者,而萩原研二也清楚水尾幸一不會為了他背棄多年的摯友和賴以生存的組織。
尖銳的矛盾對沖,讓他們連言語都不知道能說什麼。
愛語聽上去像笑話,生活已經無法分享,在做的工作更是不可說的禁區。
還能說什麼?
什麼都說不了。
一對情侶面面相觑無話可說,這聽上去屬實有些可悲。
兩個人就這麼坐了說不上長也說不上短的時間。
電話聲終止了房間裡的寂靜,也終止了這個背對着背,隔着沙發的無聲擁抱。
按掉電話,水尾幸一站起身,笑着問萩原研二:“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麼你的隊員沒有過來?”
萩原研二也站起來注視着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臉,眼神一寸寸冷了下來:“你做了什麼?”
水尾幸一笑了笑,“我什麼也沒做。”
接着擡眼深深看向萩原研二,意味深長道:“不過有些時候,一個人什麼都不需要做,别人就知道是動不起的,萩原警官。”
說完姿态優雅地朝大門走去,門打開,馬路上的燈光投射過來,不是很亮,卻足以讓萩原研二看清楚外面的情況。
首相出行常坐的那輛黑色豐田世紀正停在門外馬路上,門口站着的男人正恭敬彎腰邀請水尾幸一上車,随後直起身,噙着一抹笑謙遜又高傲地沖他點了點頭。
萩原研二迅速低頭彎腰行禮,和門外的其他隊員一樣。
因為他看清楚了那張臉,是新上任的首相秘書官的臉。
于是,他瞬間便明白為什麼隊員們遲遲沒有動靜。首相邀請,首相秘書官接駕,身為下屬的下屬的下屬的下屬,哪有膽子去攔?
一抹光突然刺進了還低着頭的萩原研二眼睛裡,他下意識瞄了一眼,看清的時候,大腦就像突然藍屏的電腦,停止運行。
光的來源是一枚戒指。
萩原研二以自己雙眼5.0的視力保證,那就是當初他拉着松田陣平一起挑的,要送給水尾幸一的求婚戒指。
現在,他以為已經丢失的兩枚戒指的其中一枚,正被他當時的求婚對象,戴在了右手無名指上。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無名指,是空的。
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他覺得整顆心都變得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鑽出去了,連帶心髒的重量變輕了。
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隻是覺得有一點難過。
屬于他戒指應該也在對方手上吧,但為什麼不給他呢?明明,明明那是一對戒指,是刻着彼此名字的婚戒。
他該問問那人的,問問那人既然都戴上那枚刻着萩原研二名字的戒指了,又為什麼不把刻着水尾幸一名字的戒指給他呢?
但萩原研二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隻是沉默着,看着那人上車,看着那輛黑色豐田世紀啟動朝着遠方駛去,看着那串汽車尾氣停留在原地。
那人也沒有再開口,隻是沉默着沖首相秘書官點了點頭,然後沉默着上車,沉默着離開。
兩人都不是孩子的年紀,知道沉默意味着什麼。
那是成年人用來保持體面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