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和母親對視了一瞬,不知為什麼,她竟然模模糊糊感覺貝克爾夫人是在真心地關懷和詢問,她好像是真的忘掉自己做過了什麼,并突然打算對她重新拾起母親的一點責任。
但這并沒有改善凱瑟琳的心情。為了安妮,她還是挑了幾件片場的趣事講,很容易就把安妮哄得十分開心,自己卻分神在心裡想着貝克爾夫人的那張病曆單冷笑:無辜有時比有罪更讓人厭惡。
于是她突生勇氣,專注地盯着貝克爾夫人和她同色的雙眸,想起之前簡·坎皮恩打來的電話,嘴角很容易便綻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媽媽,這部電影已經入圍了今年的戛納電影節,坎皮恩女士很滿意我的表演效果,所以5月8日,也就是後天,她就會帶我去法國。”
貝克爾夫人茫然地看着她,仿佛還沒有聽懂,貝克爾先生驚恐而惱怒的眼神地在她們倆之間來回掃射,但凱瑟琳仍然保持着愉快的表情,一直注視着她。這讓凱瑟琳發現,她的母親琳内特·貝克爾雖然還不到四十,但她遺傳自朱迪·霍麗德、當初一眼便俘獲貝克爾先生的心的那份奪目美貌,已經在病情和歲月的折磨下不堪重負。
她在紐約時,在這方面并非毫無收獲。威廉和瑪麗娅的年老戀舊,使得他們越來越多話,這很容易讓凱瑟琳打聽出他們撫養琳内特的過往——有這樣一張得天獨厚的臉,一對溺愛自己的外祖父母,還有一位早逝的奧斯卡影後母親,年輕天真的琳内特被好萊塢的光鮮亮麗所俘獲簡直是闆上釘釘的必然。
但琳内特并沒有絲毫繼承朱迪·霍麗德的幸運和天分(如果朱迪有後者的話),一意孤行地在中學便辍學去洛杉矶消磨了十年,碰壁碰到頭破血流實在混不下去了,也沒能得到幾個有分量的角色。回到紐約後,在百老彙工作也隻能借着母親遺留的一點薄面,勉強演一些冷門劇目裡的芭蕾舞演員替身。這份日複一日積攢的不甘與恥辱終于磨滅了琳内特的自尊,她……似乎卷進了一件可怕的事,這幾乎毀掉了她的前半生。
凱瑟琳沒有挖掘出那到底是什麼。但有些是在瑪麗娅的講述中,讓凱瑟琳終于明白了的:貝克爾夫人因為那件事發生帶來的一個結果嫉妒自己。她怨恨大女兒擁有遠超自己的天賦,嫉妒女兒竟然沒有經曆她當年遭受的一切就獲得了這麼多機會,而自己拼搏半生卻一無所得,女兒青春洋溢的長大就是自己無可挽回的衰老……
貝克爾夫人呆呆地看着凱瑟琳,她好像聽懂了大女兒隐晦的深意,又好像懵懂無知。她沒有再說話,而是緩緩躺了下來,也并未理會貝克爾先生着急的關心。
凱瑟琳徑直走了出去,同樣沒有理會身後安妮不解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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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屆戛納電影節是凱瑟琳第一次參加的大型電影頒獎活動,畢竟當年的《證人》雖然以8項提名強勢入圍奧斯卡,但所有提名都與彼時隻有七歲的凱瑟琳毫無關系,因此麗塔并沒有為她争取奧斯卡的邀請函——實在沒這個必要,凱瑟琳對此也沒有異議。
即使是這次戛納,凱瑟琳對于坎皮恩的邀請也有些吃驚——她離11歲生日都還差半年,而扮演姐姐凱伊的演員凱倫·科爾斯頓已經是個22歲的成年演員,她陪同坎皮恩參加戛納電影節觀影和頒獎儀式顯然更合常理。所以,顯然是因為兩人的關系在《Sweetie》的成片制作完成後便出現了問題。
凱瑟琳清楚簡·坎皮恩的性格——從不遮掩,從不隐藏,她既然因凱瑟琳的表現偏愛朵恩,這種态度便會直接體現在電影剪輯中。而朵恩濃墨重彩的戲份,毫無疑問會變成遮擋在凱伊頭上的一朵烏雲——就像電影裡姐妹相争的情節重現。這無疑會讓凱倫·科爾斯頓大為不滿,以至于拒絕和簡參加任何電影宣傳活動。
而凱瑟琳自然不會推開這個意外的機會。
她當然沒有一絲獲獎的可能性:這次最有可能在戛納摘下桂冠的女演員是憑借《暗夜哭聲》入圍風頭正盛的梅麗爾·斯特裡普——凱瑟琳雖然并不自卑,但确實在夢裡也不敢幻想自己能靠朵恩赢過她。她隻是很樂意能有機會免費欣賞入圍的電影,畢竟如果回到英國,受限于分級制度,她要搞到那些電影錄像帶顯然不夠方便。
凱瑟琳·霍麗德在戛納倒也出了一些小小的風頭。《Sweetie》在入圍金棕榈獎提名名單裡并不算顯眼,不過但凡觀看過的嘉賓認出眼前的凱瑟琳,居然就是那個肥胖瘋狂的“甜妹妹”朵恩時,都會對凱瑟琳興趣大增。
憑借《性、謊言和錄像帶》這部處.女作就在戛納引起巨大關注的史蒂文·索德伯格就是如此,這位美國導演對凱瑟琳塑造的朵恩表面癫狂内心細膩的情感内核興趣不大,但很贊賞凱瑟琳為表演做出的努力——凱瑟琳通過數月的鍛煉早已恢複了之前的身材,隻臉頰還留有一點嬰兒肥,現在光彩照人的她與朵恩聯系在一起時形成的強烈反差,讓人印象頗為深刻。
史蒂文将她介紹給了評委會主席維姆·文德斯,維姆對她的興趣要更大些:維姆的母親家族姓氏就是貝克爾。凱瑟琳對貝克爾先生在柏林的遠房親戚并不熟悉,也從未見過維姆·文德斯,但她仍然耐着性子安靜地聽維姆誇誇其談地講述他對這次評選的看法、思路以及他的新電影:這位德國的大導演似乎接下來是要在日本拍攝一部時裝片,旁邊甚至就站着一位日本籍出品商。凱瑟琳有些無聊,畢竟她對此毫無興趣。
麗塔并沒有陪在她身邊,甚至連秘書助理也一個都沒派來,這可以理解,沒有多少美國人會真心實意地重視戛納。
早上在酒店房間和她通話時,麗塔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歐洲對好萊塢那既鄙夷又羨慕的态度:“……我一個來自《名利場》的記者朋友昨天對我說,她的同行告訴她梅麗爾接受了48次采訪。是的,一天之内48場,千真萬确,這個時候那幫法國人終于不嫌棄好萊塢的銅臭了?”
凱瑟琳想象了下這樣的采訪轟炸,笑着回答:“也許因為梅麗爾·斯特裡普并不很好萊塢——”
麗塔啧了一聲,語氣微酸地說:“如果3月的時候她能靠暗夜哭聲在神聖公民大禮堂裡再拿一座小金人的話,雖然這幾乎不可能,但相信我,如果發生了,那這次96場都不會夠,戛納的眼裡除了她,不會再看見其他任何人了。”
凱瑟琳看了看時間,雖然開場已經是三天前,但無論是第幾天,觀看任何一部電影遲到的話都不是件好事。她不認為精明的麗塔會算錯時差,一定要趕在這個點和她閑聊。
果然,麗塔在對話即将結束時話鋒一轉,終于壓抑不住興奮般,故意壓低聲音對凱瑟琳說道:“你離開法國時,先别急着回倫敦——幸運的孩子,也許你能有一個踏上斯皮爾伯格的永無島的機會呢。”
說完,她便挂斷了電話。
麗塔這種總是吊胃口的行為,終于第一次對凱瑟琳起效了:她控制不住自己,開始非常幼稚地在酒店陽台上瘋狂轉圈——永無島,彼得潘,斯皮爾伯格?
Oh,god,凱瑟琳真心實意在心底對麗塔又愛又恨地感謝了一回。因為她這句話,戛納迷人的海邊風光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毫無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