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之前,林霜羽猶豫片刻,從挎包夾層裡翻出來一枚出門之前特意帶上的葉脈書簽。
“江醫生,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今天邀請我一起看話劇。”
車頂開着一盞閱讀燈,足夠照亮這枚書簽。
是梧桐葉,形狀完整,脈絡清晰,每一根纖細的葉脈都被染成透明的金色,壓得幹燥平整。
江照接過去,在燈下細看:“這是你做的?”
“嗯,我平時喜歡撿葉子,做書簽,這一片剛好是那天去闵行做義工的時候撿的。”
江照擡眸,目光從書簽移向她側臉,而後定格:“謝謝,很漂亮,我很喜歡。”
林霜羽沖他笑笑:“不客氣,感覺你的工作平時應該需要看書,如果用得上就好了。”
夜深了,萬籁俱寂。
林霜羽向他道别,下了車,像往常那樣穿過曲折錯落的居民區,拐進窄窄的弄堂。
樓道裡的感應燈最近壞了,阿姨找工人來修,大概是出價太低,對方磨磨蹭蹭,一再改期。
她試過自己修,可惜壞的是感應器而非燈組,換了燈泡也沒用。
推開防盜門,仔細鎖好,林霜羽打開手機照明,一步步踩上木樓梯,将動靜放到最輕。
直到她站在家門口翻鑰匙,Miki才聽到聲音,一路小跑過來,撒嬌地喵喵叫。
鑰匙插進鎖孔,正要關掉手機照明燈,餘光卻瞥見門邊常放快遞的位置,多出一隻紙袋。
四四方方,體積不大,重量也輕巧。
她最近買了什麼東西嗎?
完全沒印象。
林霜羽有點疑惑,開門,換拖鞋,走到沙發旁邊。
紙袋外側原來貼了一張便利貼,歪歪扭扭寫着她的名字。
心跳不明顯地漏掉半拍,畢竟能把中文寫成這樣的人,她身邊隻有一個。
紙袋裡面裝着Fridgeezoo的小玩具,冰箱動物園系列,一隻放進冰箱裡就會說話的迷你企鵝。
家裡留着燈,客廳紗簾拉得嚴絲合縫,牆壁上印出昏黃的剪影。
Miki蹭完她,又躺在地闆上,翻出肚皮打滾,林霜羽心不在焉地蹲下,動作熟練地給它順毛。
半晌,重新摸出手機,點進那個熟悉的微信頭像。
對話框裡的字打完又删,删了又打,終于發送成功:「門口的東西,什麼時候放的?」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沒等來回應,林霜羽起身,走向廚房。
拆開包裝盒,摁亮玩具開關,打開冰箱門,她将那隻小小的紅色企鵝放進冷藏區最上方。
玩具應該是通過光感應的,就在她放下的瞬間,天真俏皮的女聲即刻響起:“お帰りなさい!”(歡迎回家!)
廚房裡沒開燈,冰箱門半敞,折出冷冷的、雪白的光束,是此刻唯一的光源。
林霜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大約30秒,企鵝又對她說:“寂しいですか?”(很寂寞嗎?)
隐秘心事被戳中,她霎時驚醒,欲蓋彌彰地擡手,砰的一聲,用力合上冰箱門。
聲音和光源一同消失了。
她仍然站在漆黑的房間裡。
不記得究竟過了多久,身體違背大腦,驅使着她伸出手,再次打開冰箱——
“ちゃんとご飯を食べようよ。”(要好好吃飯哦。)
“ずっと君のそばにいるよ。”(我會一直陪着你。)
“今日はいかがでしたか?”(今天過得怎麼樣?)
“君は僕にとって特別な存在だよ。”(你對我來說是特别的存在。)
……
門開了很久,光也亮了很久,直到某一秒,冰箱觸發系統警報,企鵝揚聲提醒:“たすけて、暑すぎる!”(救救我,太熱啦!)
冷空氣撲面而來,宛如在淋一場冷雨,無形中打濕臉頰。
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視線愈發迷蒙,許久,林霜羽緩緩蹲下,将腦袋埋進膝蓋。
思緒混亂、跳躍、不堪細數,她抱住自己,想起在小樽的某一夜。
她陪陳夢宵去7-11買煙,出來時,外面在下雨,她想留在屋檐底下避雨,卻被他一把抓住,不管不顧地跑進茫茫雨霧。
就這麼濕漉漉地、漫無目的地一路跑到堺町通,雨停了。陳夢宵松開她的手,回頭看她,緊接着,笑得前仰後合。
她起初不解其意,直到他俯身,指腹輕輕蹭了一下她眼尾暈花的眼線。
不照鏡子也猜得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狽,林霜羽不禁氣惱,捂住半張臉,問他是不是故意的。
而陳夢宵眼睛半彎着,笑容裡的捉弄昭然若揭。
周遭人來人往,他撥開她遮臉的那隻手,再次靠近,端詳片刻,用日語回答她:“きれいですね。”
漂亮。きれい。kirei。
那是她第一次把某個單詞的日語發音記得那麼清楚。
車水馬龍的街頭,陳夢宵穿着深藍色沖鋒衣,站在透明的玻璃櫥窗前,雨水還在窗沿蜿蜒地流,霓虹燈影滑過那張明媚多情的臉,紅紅綠綠,模糊一片。
就是這樣似是而非、似有還無的時刻,短促卻深刻,讓她無法責怪,難以割舍。
最後停留在腦海裡,無論如何揮之不去的,是很久之前,旁觀陳夢宵和朋友因一件小事争吵。最後對方先妥協,無奈地問他,陳公主,你到底想怎樣?
此時此刻,她真的也想問一句,陳夢宵,你到底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