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産生好奇心最快需要多久?
江照親身驗證,隻需要七分鐘。
從她懷裡抱着貓淋雨跑進醫院,渾身濕透地站在前台登記信息,間或掀開風衣一角觀察貓咪的情況,再到坐在候診區的長椅上等待。診室門半開着,她身上那股潮濕的香氣淡淡飄進來,他低頭給一隻德牧打針,數次分神。
檢查結果出來了,貓藓耳螨之類的小毛病很多,所幸沒有傳染病三項,骨骼發育情況也算健康。她站在電腦旁邊認真看報告,期間問了很多問題,比如什麼能喂,什麼不能喂,驅蟲和洗澡的頻率,養貓的注意事項……江照耐心地一一作答,她聽得認真,又問:“對了,醫生,貓會對吊蘭和多肉之類的植物過敏嗎?”
“不會。但是像百合、鈴蘭、夾竹桃、栀子花之類的花草最好不要往家裡擺,否則有一定概率引發中毒。”
她調出手機備忘錄,邊聽邊做筆記,像在上課,末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沖他笑,解釋道:“我是第一次養寵物,不太懂。”
那張清冷蒼白的臉一笑就變得動人,江照擡眸,目光掠過她被雨水洗淨的眉眼,尖尖的下巴,頸間的蝴蝶項鍊,以及半濕的杏色真絲連衣裙,問了一句多餘的話:“小貓的名字想好了嗎?”
“還沒,下班路上剛撿到,當時沒想太多,隻是覺得天氣這麼惡劣,如果放着不管,它可能熬不過今晚。”
大概是因為衣服還濕着,從始至終她都沒坐過診室的椅子。
江照看着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清清白白:“要不要加個企業微信,回去之後有問題的話随時聯系。”
“不用,”她想也不想就搖頭,“我剛才加過前台微信了。”
空氣築成一道無形的玻璃牆,她抱着貓,拒絕得禮貌卻幹脆。
她走之後,同事過來閑聊:“哎,你覺不覺得剛才那姑娘,氣質特别像經常演文藝片的某個女演員,還蠻有腔調的。”
那縷若有似無的發香仍然萦繞不散,裹着雨水的濕氣,當時他又說了什麼?時隔太久,記不清了。
隻記得他打開電腦,再次調出電腦裡的病例系統,卻發現大概是前台登記時比較着急,寵物檔案裡并沒有留下她的全名,隻有“林小姐”三個字。
那天之後,江照以為她會再來,比如寵物定期的疫苗及體檢,當然也設想過很多次,如果她再來,要找什麼借口才能順理成章地和她交換聯系方式。
然而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平淡地過去,直到他跳槽離職,她再也沒來過。
偶爾碰上雨天,他會短暫地想起她,沒想過還能再遇見她,畢竟上海實在太大,裝得下許許多多個林小姐,也裝得下一次偶然的心動。
跳到領愛之後,工作量驟增,一天接診的手術量是之前的兩倍不止,再加上每周還要值一次夜班,他忙得不可開交,連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那一天。
他像以往那樣準時出門,開車上班,被堵在高架上二十分鐘,抽空在手機上點了份早餐,抵達醫院之後正好收到,在去住院部觀察那些小病号恢複情況的時候,将早餐随意解決掉。
回診室的路上,模糊聽到誰在說話:“我忘記提前預約了……想着今天不是周末,人應該不多,所以帶着Miki過來碰碰運氣。”
那一刹的晃神,像唱片卡帶,或懷表失靈,清醒之後,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原來那隻小三花現在叫Miki。
前台很為難:“可是今天的醫生已經都約滿了呢,最快隻能排到一周後了。”
低頭看了眼腕表,江照調轉方向,往前台的方向走,掃過她懷裡的綠色貓包,面上波瀾不驚:“這隻三花我來接診吧。”
前台提醒:“可是江醫生,你十五分鐘後就有預約哦。”
“沒關系,來得及。”
語畢,他若無其事地回頭,時隔一年,在熹微晨光中,再次見到那抹纖細身影。
這次沒淋雨,化了淡妝,穿着簡單修身的T恤牛仔褲,露出一截細腰,抱着貓包站在大片濃郁茂盛的綠植旁邊,烏發雪膚,氣質清冷。
記憶仿佛又回到那個濕漉漉的、電閃雷鳴的台風夜,他的呼吸不明顯地停頓。
然而,短短數秒之後,江照從她陌生的眼神中确認,她沒認出自己。
也沒什麼奇怪,一面之緣而已。
偏偏他記到現在,偏偏再次喚醒他沉寂已久的心動。像冰川融化之後,底部緩慢浮出水面。他清楚旁觀了整個過程。
Miki的絕育手術是他做的,留院觀察一夜之後,隔天她過來接貓。
夜深了,她下完班匆匆趕到,随意紮了個低馬尾,碎發淩亂,難掩倦容。交代術後注意事項時,有好幾次,他控制不住,想擡手幫她整理頭發。
繳完費,去住院部接貓之前,她神色糾結地問:“江醫生,Miki以後應該不會讨厭我吧?我看網上很多人都說貓咪絕育之後會記恨主人……”
“不會。”
沒有人會讨厭你。江照很想這樣回答。
後來她又帶Miki過來打疫苗,這次提前預約過,特意指定他接診,面對他的時候笑容也變多了,左一句“江醫生”右一句“江醫生”,間或夾雜幾句“謝謝你”、“辛苦了”,将成年人的熱情客套發揮得淋漓盡緻。類似的話他每天都要聽無數遍,偏偏就連不走心的奉承從她嘴裡說出來,也比旁人好聽一些。
江照笃定她是單身。盡管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每一次,她都是一個人。